我晕晕乎乎地走出使馆。一个戴眼镜梳马尾巴的女生迎上来问我签成了吗?我说成了。立即呼啦一下围上来好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问:你拿的是哪个学校的奖学金?另一个小个子女生紧接着问:是全奖还是半奖?我神情恍惚,她,他,她,还有他们,不就是昨天前天大前天徘徊在此的我吗?我回答说:没有,没有奖,一分钱都没有。你要去哪所学校?什么专业?小个子女生又问。我说F大,亚洲研究专业。他们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哇,你可真幸运!是啊,我真幸运。我觉得此时我应该笑,我应该放声大笑,我有一万个理由放声大笑,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梦游般地乘公共汽车回到家,呆呆地坐了一下午,面对窗子,没吃没喝。我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渴,只觉得太阳穴和前额阵阵发紧。昨天以为是个死胡同,今天竟然走成了活路。我实在缓不过劲儿来。愁了一整夜的烦心事都不会再来困扰我了,奋斗了一年的目标终于实现了,担心了几个月的老大难问题奇迹般地解决了,我的生活又有了希望。我应该高兴啊,可怎么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我在一扇大门前苦苦徘徊,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想把它打开,至于打开后会怎样却并未认真想过。而今,它哗啦一下猛然开了,我看到了里面,黑漆漆一片,只有一点闪烁的光亮飘忽不定。我告诉签证官我相信我在第二年可以拿到奖学金,可哪有这个可能啊?我到哪里去弄钱支付第二年的学费呢?去餐馆端盘子吗?签证官为什么相信我的话?凭什么啊?
当天晚上我告诉周密我签成了,他摇摇头说他不信。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神情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幻觉,要不要陪我去看医生。我冷笑一声说你放心,我没疯,我不会为了你疯掉,你没那么重要,我会活得好好的。他说你看你,我明明是关心你嘛。我说你的关心我从来都接受不了,你省省吧,留着关心别人去吧。
第二天我取回护照,晚上得意地给他看签证页。他端着护照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没疯,而我们之间也到了画上句号的时候。
“你真的要走了?”他一脸悲伤。
“你真的要走了?”他一脸无奈。
我们过去分分合合数次,都习惯性地以为下一次还会是一样。可这次,真的回不去了。
出国后,我没再跟他联系过,也没再跟任何认识他的人联系过。他将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掉,我将开始新生活。想到这一点,我心里还能好受点。新的世界对于我来说尽管陌生,但毕竟还有希望。至于那希望是什么,我说不清,怎么都比眼下令人窒息的日子好吧?
生活很会跟人开玩笑。大学毕业时我曾无限欢喜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再读无聊无趣的教科书,终于可以离开学校到社会上大展宏图。我烧掉了几本教科书以示庆祝:讨厌的学生时代终于结束了!我再也不用考试了!这件事后来被周密嘲笑了若干次。可结果呢?我这个憎恶考试发誓不再读书不再当学生的人绕了一圈后又捡起书本开始了漫长的学生生涯。读完硕士,继续读博士,而且一直是公认的最用功的学生之一。
这是不是老天对我当年烧书行为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