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出了太极殿,便开始分流。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凑着热闹,说着闲话。也有不愿结伴的,就一个人独自。
光禄大夫傅祗就是后者。站在廊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一扫心中的烦闷。
刚才在逼仄的东堂,他感觉到了压抑。
眺望天际,只觉视野顿时开阔,心中也跟着舒畅起来。日到中天,但毫无暖意,抬头去看,阳光也不刺眼。
突得,一阵风吹起,一片寒意席卷全身,傅祗紧了紧身上的官服和内衬皮裘。
今年的洛阳,格外冷啊!
思绪又起。舒畅的心,再次晦暗起来。
风又要起了!
等了一会儿,黄门侍郎傅宣跨出太极殿。他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廊上的父亲,以前高大挺拔的背影,如今已有几分萧索、落寞的迟暮老态。
他走上前。
傅祗回头,看到儿子,朝儿子点点头,没说话。然后,开始迈步朝前走。
傅宣在后跟着,显然已经习惯了老父亲的沉默。
他知道老父亲为何如此。老父讲究君臣谦光之道,由此上下雍穆。
而今天看来,太傅与陛下的行为,怎么说也不符合这点。
陛下邀太傅御床同坐,不管是真情是假意,都已说明君臣失序。
若真情,君弱臣强,真情又能存几时。他日或喋血殿堂,或告天禅让,是这等真情么?
若假意,君臣算计,龙虎相争,与王乱又有何异!
不过,跟老父不同,傅宣心头却暗自悸动。看着不可一世的太傅,跪伏阶下,他被乱政覆上阴霾的心,激动难耐。
他仿佛看到了旧时武帝的影子。
陛下会成为雄主么?
恢复天下清明,重造山河。
还需要再看看!他默默地想到。
从之前传诏,他就意外发现陛下跟以往的传言似有不同。他开始了观察。
父子二人跨出宫门。
鼎沸的热闹,顿时从四面八方远远传来。高昂的叫卖声,悠扬的奏笛声,还有牲畜,驴叫声、牛羊叫声,此起彼伏。
宫外角落,停着一个個牛车,空间小,就相互挨着。仆从或蹲在车旁,或倚在牛身边。
前面已有牛车走动。所以,他们都知道家里郎主要出来,早早等候。
父子的牛车也在那。
这时,旁边闪过一人,朝他二人俯首施礼道,“当面可是傅公贤父子?”
傅宣看了眼父亲,开口问道,“汝是?”
瞧其装扮,显然是哪家的仆从。
那仆从神态十分讨好道,“吾家郎主有事欲请公一叙!不知能否移足赏脸?”
傅宣看了眼父亲。傅祗摇摇头,双目迥然,“藏头露尾,何必相约。我无不可与人言者!汝去罢,如此告汝主。”
傅宣苦笑,施礼歉意道,“家君疲惫,请汝主见谅!”
那仆从连道不敢,然后,慌忙告退。
这时,家里仆从也已牵着牛车过来。傅宣上前扶着老父,先登上牛车。
然后,他听到唤声,“傅君,且等一等!”
他转头看去,一仆从正站在他不远处,见他看过来,朝他施礼。然后此人朝身后示意,只见刚才那仆从身后跟着一人,正在朝这边快步走过来。
身后是一略微显胖的中年人,身穿锦衣,到了近前,俯首深施一礼,“某失礼了!”
傅宣一看,连忙回礼,“原来是梁公!”
傅祗听到声音,也探出头,“梁公相邀,何必如此啊!”
那被称作梁公的中年男子闻言惊道,“哪敢当傅公如此称呼?”随后朝傅宣苦笑,“世弘兄,君雅失礼了!今为长者笑耳!”
傅祗道,“梁公若不嫌弃,请登车一叙。方闻汝家仆从,君有事欲言。”
那人闻言,没有再纠结称呼,欣喜道,“固所愿也!芬打扰了!”
原来此人便是梁芬,梁皇后之父,司马炽的岳丈。
梁芬进了牛车,傅宣也跟上,然后吩咐仆从牵着牛车往前走。
进了牛车,就三人,傅祗毫不客气道,“梁公,藏头露尾相邀,且叙事来!”
梁芬再次苦笑,“是晚辈想岔了,失礼,让长者见笑了!”
傅祗脸色稍缓,“说说罢。”
“唉……”梁芬长叹一口气,“是晚辈心中忧惧,几近难安,想寻傅公贤父子,以乡谊之情,能为晚辈解惑一二!”
说着,梁芬施礼再拜。
傅氏出于北地郡泥阳县,梁氏出于安定郡乌氏县。安定原是从北地分离而出。
所以梁芬曰乡党。
父子对视一眼,已经大致猜到他要讲什么。傅祗心中叹气,再道,“汝且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