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姐瞪了他一眼,撇开眼睛不看他。
她才没有这么没用的弟弟。
“我、我才不信,”郑小姐叉着腰,昂着脑袋,又倒退了几步,却仍强撑着,虚张声势道,“我回去就告诉我外祖父,告诉我娘,告诉我爹!”
“就是就是,”郑小少爷也带着泪珠子帮腔,“我爹最疼我了,他肯定会狠狠教训你!”
阿雪扎头发的动作一愣。
郑玉随……会帮自己的小孩出头?
她忽然想起母亲还没同郑玉随和离时候的情形。
巷子里,梧桐树枯黄了叶子,干枯的枝干伸出爬满青苔的院墙。
天空是略带着些灰色的橘黄,风呜呜刮着,叶子簌簌响着,快下雨了。
但她只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
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早上母亲给她梳好的发髻也被人扯得乱七八糟。
她不敢回去。
“阿雪,你怎么躲在这里?”母亲匆匆赶来,一见她如此惨状,冷笑,“隔壁街上那丫头又带着她哥哥弟弟一块儿欺负你了?跟娘回去,上门讨说法去!”
“娘……”她瘪瘪嘴,眼泪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要不别去了。”
爹和奶奶又该说了……
什么不省心、赔钱货、给店里添乱。
“凭什么?!”母亲气得随手把伸出墙外的梧桐枝子一把折下来,“我们先讨了说法再回去!”
“趁我不在家欺负我女儿,”明芙冷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反正我也打回去了。”
虽然没打过。
她拽拽母亲的衣角:“……要不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明芙恨铁不成钢,“不准算!”
风呼啸着,不多时,便化作一片片无形的刀刃把厚重的云层割开,密密的雨从里面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水泡。
“还知道回来?!”郑玉随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明芙,“你看看你,像个泼妇似的,连教出来的女儿也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
郑母也走过来,看着阿雪刮破了的衣裳一脸心痛:“这衣裳还是去年才做的呢,又坏了,买料子可要好些银子呢。”
阿雪垂着头,躲在母亲后头,不说话。
“衣裳是我做的,料子是我用我的工钱买的,”明芙冷笑,“总不能我在你家干了这么多年,一分银子也没有吧,白打工的也不能这么扣!”
“至于你,”明芙拎着还没丢掉的树枝子上前,指着郑玉随的鼻尖,“女儿给人欺负了也不管,我看你才没有个当爹的样子!”
紧接着,又是一顿没完没了的争吵。
屋外的雨哗哗啦啦下着,沉沉的阴云压在屋檐上头,阿雪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灰白的天直到母亲同郑玉随和离的那日才彻底变成一片清澈的碧蓝。
树叶的影子叠在一块儿,似乎是相同的,可是若是仔细瞧却会发现,高高低低,连照到的日光都不一样,哪里能相同呢?
阿雪笑笑:“若是你爹敢来,那就让他来吧,”她扎好头发,转过身,挥挥手,“小姐,希望下次再也不要遇到你们了。”
风轻轻吹着,叶尖儿在风里轻颤。
阿雪拍拍自己的脸,仰起头。
日光落在她脸上,带来一点温暖的感觉。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心底方才生出来的不平、惆怅,都像往年筛稻子时扬灰似的,把它们都扬进了风里。
希望再也不要遇见他们了……
“让开!快让开!”
忽有一声尖利的吼叫由远及近。
阿雪下意识转过头。
左侧的灌木丛里腾起一阵烟尘,马的前蹄高高扬起,沾着尘土的铁蹄闪着寒光。
缰绳在它的脖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它庞大的身躯遮住她的头顶,投下的阴影像一张长大的怪物的嘴,似乎要将她整个儿吞下去。
阿雪的脑袋飞速运转着。
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死亡如一朵黑云笼罩在了她的头顶。
阿雪下意识闭上眼睛。
——噗呲!
寒光一闪,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狠狠扎进马的脖颈里。
殷红的鲜血飞溅。
轰隆一声,马连带着骑在马背上的人都朝一旁倒去,扬起一片灰尘。
“你还好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雪仰起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骑装的女子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长发用一顶血玉发冠高高束起。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面容模糊在淡金色的光里。
“怎么不说话?吓坏了?”
她轻笑一声,翻身下马,拍拍她的肩,柔声道:“好了,别怕,已经没事了。”
“公主……”远处一个小宫女提着裙子,跑得气喘吁吁,“公主殿下,您怎么不等等我。”
公主?
阿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比她高出半个头。
不过最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一双胳膊,即使紧紧包裹在衣袖里,也能看出十分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样一双胳膊,必定是常年习武之人才能有的。
而宫中常年习武的公主,据阿雪所知,只有一位,就是已故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沈流云。
“公主殿下安好。”
阿雪俯身行礼。
“你是哪个宫的?”沈流云笑问,“听你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奴婢是玉华宫玉才人身边的。”
玉华宫玉才人……
沈流云回忆许久,后宫之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好像前些日子贵妃还罚了她。
可她和玉才人素无交集……
“哎哟,痛痛痛痛……”旁边传来哎哎哟哟的痛呼,“你们快别说了,你们快拉我一把啊,我这腿怕是要骨折了,快给我请个太医看看。我这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万一腿脚落下了什么毛病……”
沈流云的思绪被打断,叹了口气,朝斜上方道:“青霜,你去把他拉起来,再带他去看太医。”
树叶轻颤,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女子抱着剑,足尖轻点,落在方才那骑马之人身侧。
她蹲下身,一把拉开那男子的裤管子,淡淡看了一眼,音色冷淡:“只是崴了脚。”
说着,双手握住他的脚踝,一用力,咔嚓一声。
顿时,响彻云霄的痛呼声震得林子里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她起身抱拳:“公主,好了。”
沈流云点点头,青霜又身形一闪,不知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