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一切让苏子一目了然:这是一个整洁、简单的家,客厅有一张老板台、两把老板椅,老板台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旁边赫然摆放着一个围棋盘,黑白棋子散布盘面。客厅和餐厅相通,没有餐桌椅,应该放餐桌椅的位置有一盆一人高的绿植。沙灰色的实木地板,四壁洁白,没有任何壁画与装饰。
苏子扫视了一眼这个空无长物的家,目光落在棋盘上,俯身从棋盒里拿起一颗黑色的棋子放在盘面上,在她想再审视一下棋局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嗯,业余三段的水平。”
苏子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答。糟糕的是:她竟然不敢去看年轻人的眼睛。更让她惊惧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
苏子有点窘迫,也有点不知所以;有点慌乱,有点小鹿乱撞。
年轻人轻轻的说:“你,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苏子惊惧,抬眼,惶恐、疑惑的问:“什么?”
然而,就是这一眼,苏子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见钟情。奥,不,是不是夏日的余晖中,他扬起手臂,扔出谷粒的时候;他无声的走进那片“花海”的背影;他整洁无物的家;他磁性的声音;还是他眉清目秀的颜值……
所有的这些,她——苏子,都喜欢!
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苏子坐了,年轻人在距离苏子不远不近的合适的距离(苏子认为)坐下。
年轻人从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打开盖子,递给苏子,苏子接过来,说了“谢谢”,却没有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坐着,苏子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水瓶,钥匙的环扣挂在小手指上硌出了红痕,都不晓得。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却彼此感知着彼此。虽然苏子低垂着眼,目光游离于棋盘、水瓶、钥匙之间,但她知道他在看她。他轻轻的拿开她小手指上的钥匙环,小手指上已经有了一圈红痕,苏子没有躲避。
“只是偶然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苏子被手机铃声唤醒:“喂,你好。”
“六一。”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温和、宠爱,也有一丝责备与催促。
苏子叫了声:“舅。”
六一是她的小名,源于她生于六月一日这一天,家里人就这么叫她。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爸爸苏云庭开始叫她大宝。家里的长辈们也就叫她大宝。而舅舅丘伢却一直叫她的小名六一。
丘伢舅舅:“还没到?遇到麻烦了吗?”
苏子:“嗯,五分钟”
苏子利落的起身,向门口走去,推开门又回转头,快速的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男子,发现男子也在看着她,苏子想说什么又果断的回转头,走了出去。
苏子推开家门,爷爷苏毅、奶奶吕清、小舅丘伢、姑姑苏云菲、姑父康城、姑姑家双胞胎康展、康战都已经在了。奶奶招呼她:“大宝,快让奶奶看看,想死奶奶了。一晃啊,都大姑娘了。”
爷爷苏毅及时打断奶奶吕清的话:“老太婆,别啰嗦,做你的饭去。大宝,来来来,看看爷爷给你带的是什么?”
双胞胎围过来,喊着“姥爷姥爷”。
爷爷苏毅紧紧的捂着手里的东西:“去去去,一边玩去。”
双胞胎嚷着“姥爷偏心,姥爷偏心”。跑去他们妈妈苏云菲那里告姥爷的状。
舅舅丘伢和姑父康城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祖孙间的闹剧。
苏子把玩着爷爷送给她的一只玉质小脚,有些心不在焉。
爷爷宠溺的看着苏子,探询着问:“怎么?大宝,你不喜欢?”
苏子握着玉质小脚,还真的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浅浅的一笑:“喜欢啊。”
爷爷似乎觉得苏子的回答有些敷衍:“那你都没有说谢谢爷爷,我在你眼里也看不到欢喜、开心、雀跃。”
姑父康城笑了:“爸,人家都是准大学生了,您还以为是我们家那两个小兔崽子呢?”
姑姑苏云菲从厨房伸出头打趣爷爷:“又不想承认晚辈大了自己老了,是不是?小苏同志。”
奶奶吕清接过话:“不承认也不行,土都没脖儿了。”
苏子在大家的谈笑间,乖巧的说了声:“谢谢爷爷。”
小舅丘伢看了看苏子:“六一,洗洗手,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看看到哪儿了?用不用接?”
舅舅丘伢虽然和姑父康城陪着苏毅老爷子喝茶聊天,谈笑风生的,但他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苏子去了洗手间洗了手,去衣帽间换了身休闲装,拿着手机进了书房,就没有了声音。
时间不紧不慢的踱着脚步……
丘伢舅舅轻轻的推开书房的门,室内昏暗的光线让他适应了一下:苏子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甚至听到开门声,都没有回头。
丘伢舅舅站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向外望去:小广场上已经有吃过晚饭三三两两散步的人,孩子们追逐的笑闹声,偶尔一两声宠物狗的叫声,鸽子飞起又落下,昆虫的啁鸣……
“六一,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需不需要舅舅帮忙?”
苏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扇窗,窗子映射出暖暖的光融合在傍晚的一片氤氲里,让她的心像含了蜜糖一样温润、融化:原来她和他离的那么近,就隔了一个小广场而已。
那一群翩然而舞的鸽子,那一片虞美人花海,那红白分明的遮阳伞、休闲桌椅……这一切,是那么美好,像梦一样。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丘伢不知道苏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苏子想看到什么,他知道苏子一定有事儿。她不说,就证明事儿不大吗?如果她说,他一定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但是,她不说,他就不问。毕竟,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主见。
于是,他陪着她站在窗口,用眼睛的余光顺着苏子的视线向外望去,他想看看她到底在看什么。直到“只是偶然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苏子的手机铃声响起。
苏子接起来:“喂,你好。”
爸爸苏云庭平淡的说:“大宝,是爸爸,跟妈妈说一声,马上有一台手术,不知道几点能结束,不回去了啊。”
苏子淡淡的说:“好。”
苏子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舅,我们去吃饭吧。”
苏子和丘伢相跟着走出书房,妈妈丘妮正开门进屋。丘妮一边换鞋,一边抬眼跟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苏毅打招呼:“爸来了。”
老爷子苏毅抬眼看了一下儿媳丘妮:“刚才丘伢还和大宝说要不要去接你。”
丘妮说:“不用。”
小姑父康城站起身和丘妮打招呼:“大嫂。”
丘妮问康城:“过来了?两个大活宝呢?”
康城笑了笑:“在厨房烦云菲呐。”
丘伢走过来:“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不回来的,一个又这么晚。”语气中有埋怨、责备、无奈。
老爷子苏毅询问似的看着丘伢:“云庭不回来?”
丘伢解释给老爷子听:“刚刚打来电话,有台手术,估计是要进手术室了吧。”
老爷子有些气馁,“嘟囔”了一句:“给他过生日,他倒好。”
丘妮和苏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苏云庭的打法,什么都没有说。各自洗手,摆桌子。
菜上齐了,酒也倒上了,双胞胎嚷着要吃蛋糕。苏子愣住了:蛋糕在那片“花海”的遮阳伞下休闲桌上。
她快速的穿上鞋子,飞奔下楼,冲出单元门,昏暗的路灯下,他手提蛋糕站在那里,专为等她而来。
他淡淡的看着她飞奔而来,轻轻的,把蛋糕递到她的手上:“我本来想冒昧的送上楼的。”
她接过蛋糕,轻声的道了谢,却没有转身上楼。
看到她犹豫的样子,他又是轻声的说:“改天吧,再去拜访。”
他看进了她的心里:她想邀请他,怕他答应下来,她该怎么在长辈们面前介绍他呢?不邀请他,礼貌上又有些不妥。
他不疾不徐的催促她:“快上去吧,蚊子有些多了。”
那他等了那么久,就不怕蚊子吗?
他又是轻声的催促:“上去吧,家人都等着呐。”
她点点头,转身进了楼。
看着她的身影进了楼,楼道里一层一层的灯光亮起、灭掉,又亮起、灭掉,直到一声关门声落下,他才悄然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