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已经升到中天,像一个判官的冷面俯瞰着人间,深秋的山谷远远近近都蒙了一层薄霜,却是这山岗上的这座孤立的酒家,半沦陷于红艳艳的火中,使得整个山岗温暖如春,立在院子前的剑客甚至感觉热得冒汗。从远的地方看过来,墨黑的山岗,仿佛正在举办一场热闹的篝火晚会。
山谷里风,没有源头,也没有方向,有一阵吹过来,又一阵拖过去,火势蒸蒸日上。已经开始烧到三间竹屋和院子口的屋檐,站在院子外面袖手旁观的剑客,听到里面的一声声爆竹声,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山谷里漫山遍野的稗草,这种长得很像麦子的草,在秋季全都枯黄,草叶干,穗子多,最易点燃,只要有点火星就能成燎原之势。
火再在不灭的话,一旦蔓延到外面的稗草地,就来不及了,枯黄稗草更是上好的燃料,只要点燃一小块,很快的就会成排浪的气势,到那个时候再想救火,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撸干静整个山谷。
再一阵风吹过,大火烧得门口的红灯笼也成了一个空竹架,竹架也迅速燃烧殆尽,一个火球坠落到那剑客的脚前,被他一脚踩灭。
正准备跳进火场,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放火烧店是不对的,就算是黑店也不应该放火。可你若此时进去灭火,那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既然要为民除害,可要除得彻底才行!”
梁少顼回头一看,却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他似乎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一样,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梁少顼压根没有任何察觉。
他感到有种杀戮之气,来自眼前这个看起来和风旭日的人,不禁警觉的盯着这个白衣人,两只手紧紧的握着宝剑,随时都可以出鞘制敌。
刚才那两个黑店夫妻口口声声说要杀他,可是他并没有从他们的招式里感到一丝的杀气,他手中的宝剑也没有因为感受到杀气而以他产生共鸣。
他的宝剑只有能驾驭它的主人才知道妙用,这是一把无坚不摧,遇强则强的宝剑,尤其是能攻克敌人的内力杀招,然而适才那两个黑店夫妻的出手虽狠,却似乎并没有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反而是这个白衣人出现的时候,怀里的宝剑发出了不安的震动,和来自剑鞘里的细微的嘤铃的一声提醒。
梁少顼再次仔细打量那人,他穿着一身玉白蓝色的长袍,那种白中带青,翠里泛白的颜色,应该算玉石的颜色。头上束一个镂空银丝珍珠发冠,发簪还是一朵冰种玉质梅花。下着素白纨绔,腰间碧色衿佩,在火与风的鼓动下,呼嘞嘞的上下飞扬。
他面带微笑的和梁少顼一起立在院子前隔岸观火,仿佛是与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手里还拿着一把纸扇,扇去扑面而来的热浪。
如果说那位黑店老板的脚步重得地动山摇,那么此人的脚步可是轻得可以用踏雪无痕来形容。他走路的姿势就如一阵清风飘逸,悄无声息,仿佛踩在棉絮上,棉絮都不见得会变形。
他看起来衣着华丽,养尊处优,身材却瘦得弱不禁风,平滑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让人感觉里面是空荡荡的,似乎摸上去只有皮包着骨头。面相更是病态清瘦,一双单凤眼生的狭长又迷离。
梁少顼不再琢磨此人了,因为火已经烧到了院子外面。不理会那白衣人阻止,他已经冲进火场,扯下一块晾着的滤布,浸到水缸里,往火势最旺的地方抽打上去。
那白衣人还是冷眼旁观,就像完全是来看热闹的,甚至还用扇子注了点风,使火势往那三间竹楼扑去。
火总归是会灭的,只是结果却让梁少顼有些后悔,他好心救火,却反而被那黑店两夫妻暗算,果然书上的老话没有骗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梁少顼光担心火会烧到山谷里去,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们既然敢孤立在这山岗上开黑店,还能没一点灭火的技能?
后院有的是封酒坛子的黄土,黄土含水量大,又湿又重,是最好的灭火材料,适才那大汉拎着水桶去后院,原来不是去提水,而是去提这些黄土,看着火势很猛,黄土一扑即灭。
梁少顼就是被这黄土兜头兜脑的埋住,被那叫做玉儿的黑店老板娘给捉住的。
那胡子大汉在院子里用钉耙拨弄地上的黄土,将四散的最后一点火苗也扑尽,一股股黄烟从地上透出来,很快弥漫了整个山岗,熏出来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糟味。
梁少顼懊恼的回头,瞥见院子外面那个白衣人,还是好整以暇的袖手旁观着,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甚至还面带着和风旭日的微笑。
心道这世人皆是表里不一,人面兽心,看着正派却是人性凉薄,也怪自己大意,以为世上还是好人多,遇到的即使再坏也总归有点良心的,却不知原来没几个是善茬。
那老板娘兴奋的将梁少顼的右手拧到背后,伸手去夺他的宝剑。
每一个剑客,都视他的宝剑比命还重要,梁少顼也不外如此,即使手被抓的伤痕累累,也绝不松开。那老板娘见一时夺不下来,便也放弃,换了一个套路浪笑道:“哈哈,臭小子,想不到你竟然还心怀慈悲,回来救火?要知道一个剑客心怀慈悲,只能是死路一条。”
说着,那老板娘的眼里也似乎闪出一丝同情的泪光,或许是被烟熏的,她用手一抹,两眼乌黑的露齿一笑,“后生,你不适合做剑客,不如就留在老娘这里吧。”
梁少顼别过头去,不去看她那张像是黑熊精的脸。
不用头脑想就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留在这里可不是好吃好喝的待他,而是把他的命留在这里,身体留在这里。
梁少顼自认倒霉,往肩上蹭了蹭满脸的酒糟味黄土,还掺了麦麸和谷物,没想到出门找个表弟,别说表弟的影子,连这三岔口都没走出去,就陷入了这样的危机,真是出师不利,下山前又忘了看黄历,不宜出行。
他怎么可能就此束手就擒,心道若是断送在这里,这两个开了黑店得了他的宝剑,日后还不更嚣张,往后他们还会谋害更多的过路人。
想到这一层,便不能坐以待毙,梁少顼佯装失败,叹了口气,“如今我落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希望你们下手麻利一点,痛快一点。”
趁那老板娘满怀得意的当口,瞅准时机就地一滚,连带着将那老板娘也扯到地上,梁少顼迅速跳起来,转身用手中的宝剑照着那老板娘的后背心口的位置猛刺过去。
那叫玉儿的黑熊精腾的扑倒在地,吐出一口老血来,艰难的喊道:“宝儿快来,这小子真想要我的命啊!”
那大汉早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没等她喊就已经冲了过来,手里拎着两个大板斧,跑得比那奔马还快,梁少顼立即旋身躲过,那大汉一脚撞在了石桌上,竟将那石桌也踹得裂开。
他不禁暗叹:“好强的腿功,我本可以一走了之,留着并非是为了救火,而是为了要亲手解决了这两个祸害。”
他心理这样想着,嘴上也嘀咕了出来。
那大汉听了,歪嘴一笑,被火熏黑的脸,唯有两只眼白还在转,看着有点慎人,露出来的两排牙齿也是黑的,“臭小子,你以为我们两夫妻打不过你一个?今天我们夫妻就和你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拔剑,我就让你永远都拔不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