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何嵩电话的时候,安安有一瞬的惊诧。听筒那边传来男孩子变声后略带几分稚嫩的沉稳声线:“安安,你准备考哪所学校?”
“我老师说,我应该瞄着清华北大去,”安安的声音顿了一顿,闷闷地接下去,“但我对帝都没什么执念,我想去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有树的地方。”
“有山有水,有花有树……”何嵩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说的莫不就是我们村?”
“No,no,no,”安安一本正经地回应,“我说的确实不是你们村。”
“没关系,我尽量猜到你说的是哪里,然后考去你周边,哪怕不能与你朝夕相对,好歹可以互相照应。”何嵩说完,飞快地补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只是想多给你一些了解我的机会,说不定某天你会发现我这人有大用。”
安安缓缓笑开,语气轻快:“我一向知道你,呵呵,樱花过敏……你确定有花有树的地方……没大碍?”
听筒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男生“啧啧”的感慨,隔着电话线,显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好好的天,又被你聊死了。”
放下电话,安安盯着面前的粉色笔记本,轻声呢喃:“樱花仿佛也是粉色呢。”然后她一页页翻着,大片大片的墨蓝色夹带着大片大片的红,晕染开些许难言的情绪。
要毕业了呢,不知道陈逸谦说起过的那个远方,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那么美好……
安安站在一楼楼梯的入口处,目光像凝了胶,紧紧地锁牢在338班后门窗户对面的那扇门。
她知道,他在的。
338班教室里一阵骚乱,继而恢复安静,想来是班长在维持纪律吧。
安安在心底默数着,数到16的时候,楼道里轻微的咯吱声传来,陈逸谦温润如玉的身形出现在了视线里。尽管隔了那么远,安安也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视线幽幽地睇了这边一眼,就像从前每一次进出教室的时候。
安安掀起嘴角,抱了抱自己略显瘦削的肩。几分钟,轻微的响动传入耳膜,安安知道他出来了,他走来了,他过去了,然后耳边是风送来的一个问句:“这时候站在这里,不冷吗?”轻柔的,像梦一般,了无痕迹。
安安抬眼,目光随着那身影,一级,一阶,一级,一阶,直到那身影转了弯,消失在眼底。
二楼的楼道里传来推门声。安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那十几个台阶。她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要去往哪里,知道他终会再次从自己身边经过。
陈逸谦的身影在楼道里出现,消失,出现,消失,然后他关上最后一个班的门,朝着安安的方向靠近,再靠近……三米,两米,一米八,一米五,一米,八十公分……
他清亮的双眸定住,唇角含笑,睇着目不转睛的安安道:“怎么还没走?”
安安也笑,眼里淡淡的感伤掩都掩不住,说出来的词句却显得答非所问:“不冷呀。”
然后相视而笑,相随下楼。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安安语气有些掩不去的惆怅:“老师,如果有一天,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你说,会不会好长好长?”
夜色苍茫,她看到陈逸谦脚下一顿,然后继续缓步不停朝着来处归去。耳边传来他轻声的回应:“不必。”
“那……你会在某天兴致忽起,给我写一篇文章吗?”
“等有时间吧。”
然后高考。安安在最后一个科目的考场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端正的五官,俏皮的马尾,脸上疏淡的笑意——刘峰。
愣了一瞬,安安想到之前那个关于刘峰退学的传言,轻笑着摇头。
刘峰的视线不时地扫过来,就像初中时代每一个有事没讨论完就被迫噤声的小自习,她心有戚戚,欲言又止,非缠着安安下了自习接着讨论。
监考老师的脚步声轻轻响在耳畔,安安感到刘峰的局促,凝了神微微思量,很快恍然:想来所谓退学,不过是大家的猜测吧。安安嘴角不觉含了笑,认真执笔写完中学时代最后一篇作文,然后交卷,离场。
走出考场的时候她回头扫一眼门匾,在心里低低地笑:就这样结束了呢,像一场梦。
刘峰是在走廊的尽头追上安安的。她歪了头,眉眼含笑:“你过得好吗?”然后她嘴角牵起一抹不自在,神色凛然,“一直想对你说声抱歉,直到今天偶然遇见才有了勇气。当时是我太偏执,希望你没有伤心太久。”
安安扬了眉看着她笑:“很多事情,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但有件事,你说对了。”
是什么事,安安没说,刘峰也没问,但在那相对的视线里,一切又仿佛顺理成章。两人相视一笑,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悉数散尽。
分别的时候,刘峰瞅着安安笑:“如果可以,我不会选择喜欢上他。也许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心无芥蒂地走下去了,真遗憾。”
然后她收敛了感伤,笑颜如三月朝阳:“祝你好运,前程似锦。安安,一定幸福啊。”
安安看着女孩子蹦跳着远去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中考刚结束时的场景:三个小姑娘坐在小花坛边,忽而欢喜,忽而忧愁,忽而嗔怪,忽而暗喜,笑闹声传遍圣扬中学每一个角落……梁文慧应该也考完了吧,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