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漪涟冷,赖惊涛热。赖惊涛还比一般人更不惜脸,比任何人都爱慕漪涟。所以他们“吵架”,就是慕漪涟被逼急了,叫赖惊涛“滚”,骂赖惊涛“不要脸”,而赖惊涛非但没有滚,甚至会当场表演一个真·不要脸,直接迎难而上,抱住慕漪涟不撒手,什么甜言蜜语温言软语都往慕漪涟耳朵里面放。然后他们就到了“打架”环节。慕漪涟知书达礼,仪静体闲,骂人词汇来回也就那几个,打人一开始也只会锤锤打打。不过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人急了更是会咬人,他就见过慕漪涟发飙把赖惊涛捶头暴打又上嘴咬过。那是真的和普通人家的泼妇没什么两样,大士耍起泼来也不过是眼睛红红,头发凌乱,张牙舞爪,满脸怨戚,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扔,让人又好笑又可怜。而无论慕漪涟怎么打,怎么踢,赖惊涛都是挂着笑脸的,从来没喊过疼,没反击过半分,还是足够皮糙肉厚。即使满头是血,肩膀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他也能逢人便笑,跟人指着自己肩膀炫耀说,“瞅瞅,呢个系我老婆咬嘅,形状多好睇呀【瞅瞅,这是我老婆咬的,形状多好看啊】”。
不过有一次,赖惊涛不知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是把慕漪涟彻底逼急了。她发疯似的在屋里砸东西,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附近所有人都从屋里探头看向主屋,好奇而又害怕,只有他和三叔公敢过去看看。他的三叔公心眼多,陪他一起去之前还绕路去抱上了在呼呼大睡的赖银发,就怕是出现什么需要打感情牌的状况。而待他们过去一看,就看到慕漪涟把她的那把鎏银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颈前,纤细的脖颈上已然被割裂出一道鲜红的血痕。赖惊涛一脸紧张,却又只敢远远站着,就是怕进一步刺激到她,叫她下手伤害到她自己。三叔公见情况不对,本要抱赖银发进去劝人,却远远收到了赖惊涛的一个眼神,遂而拉住他驻足屋外,暂时没有进去。只是那时赖银发醒了,本能地对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到害怕,于是哇哇大哭起来,惊动了慕漪涟。她回头的那瞬间,赖惊涛就冲了过去把她手中的利器抢下,然后紧紧抱着她不放,一直在说“对唔住”、“对唔住”……
……他是不知道,赖惊涛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慕漪涟的。
所以,那时他看向慕漪涟的眼神冰冷至极,即使知道她在看自己,也还是回以那般冷漠的表情。然而,可能在她的心里,他作为她第一个儿子,还是有着几分重量吧……所以那个时候,她即使被赖惊涛紧紧抱着,也还是发出了一声可说凄厉的尖叫。她以赖惊涛都无法控制的蛮力一下子挣开束缚,然后就冲着漆黑的夜幕向着山后的林子跑去,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哪里有什么大士觉者的淡泊宁静…………就是一个女疯子。一个女疯子罢了。
他漠然地看着她匿入深夜,听着赖惊涛匆忙交代他们“交畀我,你哋都唔要过嚟【交给我,你们都别过来】”。之后,目送赖惊涛毫不犹豫地向着那片浓郁到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追去。他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对于赖银发的哭闹,以及三叔公似乎对他有交代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对一切喧嚣充耳不闻的他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按照赖惊涛教给他的办法,擦刀。然后睡觉。
那一晚,似乎在半夜的时候,赖惊涛就抱着慕漪涟回来了。他是不在场,只是后来听三叔公说,他们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沾着血,手腕都被不同程度地割伤了。即使那样,赖惊涛还是用伤手抱着慕漪涟,把像个小女孩一样紧紧蜷缩着自己身体的慕漪涟抱回来,踩着主屋一地的碎片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随后无论是打扫房间,还是找绷带包扎,赖惊涛样样都没叫三叔公帮忙,更没让其叫人去帮忙,沉默地做完一切后,也只是对其筋疲力尽地说了句“都休息吧”,没再提起他和慕漪涟的事。彼时,他三叔公还对他唏嘘,说在其心中,自己的侄儿虽然成了家,有了娃,但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在那一刻,惊涛静澜,骇浪止波,其才忽然发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真正算是长大了,同时也再次认识到,自己的侄儿对自己的侄媳妇,实在是爱到了心底。这种爱包容万物,所以足叫一个心有猛虎的男孩成长为一个顾虑家庭的男人,从此冷静下来,耐心处理去生活里的一切鸡飞狗跳,鸡毛蒜皮。
这件事后,他再见他的父母,就发现他们“恩爱”多了。同时,他们之间也多了些不需要言语表达的默契,以及只在眼里和心里流淌的情感————他时常看到赖惊涛待在慕漪涟身边,或是静静地陪她看书,或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话家常。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避讳对慕漪涟的宠爱的赖惊涛,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妻子宠成一个宝贝,在得到其默许之下,亲自为她剪指甲、梳头发,甚至为她打水洗脚。他也有发现,仍然经常呆在屋里懒懒不动的慕漪涟,竟会在赖惊涛教他练刀时隔着窗子默默地将视线投注在他们身上,任凭清晨的朝阳在她身上洒下可谓温柔的金光。她默许了赖惊涛以抱着她的姿势陪她看书,默许了赖惊涛给自己洗完脚后附加的按摩服务。几乎没再有寻死的举动,甚至也没那么频繁而恐怖地拜伏诵经了……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她主动走出房间,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表情温柔地抱起赖银发,和二婶母问起赖银发的日常表现……………那一刻,他眼眶一热,差点没哭出来,还是赖惊涛从他身后突然拍了一巴掌,把他身为男子汉的眼泪给生生拍回了眼睛里。他回头,看着赖惊涛搭着他的肩膀,在晴朗辽阔的蓝天下望着慕漪涟微笑。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世界上一物降一物,而能住在同一屋檐下长久相处的夫妻,必然是能相互降服的。慕漪涟的一举一动,每个表情,都让赖惊涛魂牵梦萦,念念不释,爱得那般没出息。那么在她发飙崩溃,连和她自己都无法达成共识与和解时,也只有他能包容她全部,用心将她劝服,用爱将她“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