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仲记得我细个嗰阵,契爷佢揽住我同我玩,讲嘢都好温柔,根本唔会好似我老窦我大佬咁恶,喐亲就打我。晚佢同我瞓一齐,会同我讲佢喺外行侠仗义嘅嘢,重畀我读书………………佢咩都知,剑法都超犀利,喺外可出名喇,同我老母系绝配!你哋就睇住嚟啦,过唔到几日,我就也有老窦啦!哈哈!”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干爹他抱着我跟我玩,说话都很温柔,根本不会像我老爹我大哥那样凶,动不动就揍我。晚上他和我睡一起,会给我讲他在外行侠仗义的事情,还会给我念书………他什么都知道,剑法也超厉害,在外面可有名了,跟我娘是绝配!你们就等着瞧吧,过不了几天,我就也有爹了!哈哈!】
他当场气得发抖,五脏六腑都像着火了,听着那小兔崽子在那“哈哈”,在那若无其事地装腔:“佢哋都以为我唔知,我契爷系我大佬嘅爹,其实我早就知嘞!……我契爷本来就同我哋系一家人……所以而家佢返嚟,我哋就团圆啦……我哋再都唔会分离………”
【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我干爹就是我大哥的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干爹本来就和我们是一家人……所以现在他回来了,我们就团圆啦……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
那一天,他根本顾不上收拾覃雨。他回了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鞭子。
那一天,他把赖银发提到练功房,用绳子将其双手绑起来吊在房梁下,用鞭子将他往死里吊打。
那一天,他记得栗姑扑上来拦过,琼娘在旁边吓得直哭,她们都哭着叫他住手,叫赖银发和他道歉,赖银发也在哭着嚎着说自己错了。可其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哪里有错。因为他打他时两眼血红,死咬着牙,什么话都没有说。其刚被吊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因为练功偷懒所以才挨得罚,和他嬉皮笑脸求过饶,说看在其那么多小伙伴在场的份上给其点面子……
那一天,连二婶母和三叔公也被惊动,在后来被他上了锁的练功房外拍着门叫他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后来赖银发不再哭嚎喊痛,不再挣扎了。因为其昏了过去。慕漪涟也在这个时候赶到,动用内力一掌拍开了门。他冷冷看着那想对着他加以怒斥又紧紧抿着唇、皱着眉,最后什么话都没和他说的女人,又扫了眼那随之而来,脖子上还留着一道血痕的白衣男子,和所有围在房间外对他露出又惧又怒的眼神的,他所谓的家人…………那一刻,鞭子在滴血,他的心也是。
那一晚,他连夜坐船离开了狂澜岛,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赖惊涛留下的三把刀。正好海赖帮正在扩张势力,他便带头驻守在外,领兵拼杀,为海赖帮开拓新的地盘,将海赖帮的名声扩扬北海。自愿在异国他乡酩酊大醉,独过佳节,在新年丰雪中对着三把刀默默拂拭,孤影阑珊。
在整整两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回过一次狂澜岛。李圈被“发配”过来做了他的助手,“被迫”和他家小点子分隔异地,天天当着他的面摇着自己儿子玩剩下的拨浪鼓睹物思人。他几次想把人发遣回去,李圈都唉声叹气,和他说做父母的不容易,明里暗里告诉他他亲娘也在想他。他嗤之以鼻。慕漪涟多次托李圈带信给他,明摆着是打算借家书和他谈心。他也就头回打开时看了个开头,之后便是一接到就烧掉,只看盖着帮会印鉴的命令书。他不想听慕漪涟解释,也不想知道她和覃雨的好事,不想知道赖银发是怎么想他怎么恨他。他觉得一个人在外挺好…………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
他曾以为,没有人会不选择阳光一样炽热明朗的赖惊涛。但事实却是,赖惊涛的兄弟手下,爱人儿子,大都在其死后都背叛了其——其之兄弟一直惦念着其最心爱的人,其之手下在其死后不过头七就抢了船将其年迈又受重伤的三叔丢下;其之爱人在其尸骨未寒之时就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其之儿子又在其死后不过七年就兴高采烈地要认杀父仇人当后爹………他最敬仰的那个人,在别人心里原来什么也不是。一想到这,他就想杀人,杀掉所有人,包括自己。
而之所以连自己也想杀掉,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趣了。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无法久存,越是纯粹的东西就越是容易破碎。深情总会被辜负,热情总会被消耗。麻痹自己是人类生活的常态。不会麻痹自己的人根本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离开家庭,是因为他很孤独。而他离开家庭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孤独。即使沉浸在温柔乡中,和他人肉体相抵,同床而眠,他还是觉得孤独————
孤独,孤独,孤独。
一个人送走落日,一个人等待星光。一个人平静,一个人苦乐,一个人孤独。
孤独是他心里一团模糊的火,一束朦胧的光。他坐在火光边保持活着,四面都是冥茫。他在孤独的陪伴下游思妄想辗转反侧捧心复问,从未求来任何答案。渐渐地,连问题也被他遗忘。他只记得伤害,痛苦,以及难过。这般除了负反馈,没有任何意义的孤独,很快就叫他避而远之。
他开始擦刀,开始参悟,开始与自己心中的幻影对战。日月在他刀上轮转,凛光一递暑往寒来。他在洒满星光的海水中挑浪为敌,在冰封万里的北国斩雪为仇,倾尽所有精力去练习自己的技法。精益求精,无限攀越以自己为名的高峰。潜水练气,濒死方休,不再顾惜生命的那一刻,他看到摇曳的水草如风吹的树梢静谧摇荡,往来的游鱼鳃口收合无声清唱。海洋之灵振动的脉搏与心跳均被他感知,呼吸在他耳畔脉动,缓慢更迭着他所能认知、所不能认知的世界万象————那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畅快。
而人类的快乐只是一瞬,痛苦才是永恒。在永恒中不断地追求瞬息,是人类的宿命。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叫自己潜入深海,叫自己无限攀越。逐渐地,他与孤独和解。适应孤独,接受孤独。承受孤独,至死孤独。他认为自己不会再害怕这世界上的一切了。
而世界,终会给他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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