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柱子在喜结良缘、盖起新房之际,原以为在老丈人家安顿下来的方子大哥竟然搬回村里来。
说起这方子大哥,他身材高大,比起以前可是清瘦了不少。脸上那几个代表青春的小包,本以为婚后就会悄然消失,可它们却像顽皮的孩子,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方子性格内向,或许是因为读书过多而沾染了些许迂腐气,他缺少了青年人的血气方刚,更谈不上年轻人的机智灵巧。他与村里人交往甚少,见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从未见过他与谁热络地聊上几句。每当家中有客来访,他便躲出去忙碌,偶尔碰个正着,他也只是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从未有过怕尴尬的时候。真不知道当年包树家的闺女看上他啥了!
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方子虽然成了大学的漏网之鱼,但你可别指望他能出口成章。尤其他那笨拙的笔迹,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不过,方子在过日子方面倒是极为节俭,这与他的父母截然不同。他从不乱花一分钱,但该“大方”的时候他也绝不含糊。在适当的场合,他还是挺舍得花钱的,尤其是屯邻家有婚丧嫁娶之事,他必定会回去随礼,只是从来不去凑热闹,留下礼金就走。在老丈人家住的这几年里,无论哪家有事,他都坚持随礼,尽管老丈人多次劝阻,他也从未听过。在老丈人看来,作为一个新来的住户,实在没必要事事都掺和,尤其是跟村里人都不怎么熟络,见面也不打个招呼。更何况,自己都已经出面了,这女婿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再去。
他的内心世界宛如一片深邃的海洋,让人难以捉摸。无论是喜悦还是忧愁,谁都咂摸不出来,无法从表面窥见一丝波澜。然而,这一切却未能逃过老丈人的法眼。在他看来,这个女婿虽然外表显得温顺老实,但内心却有着自己的坚定主张,不轻易为他人所动。
老丈人逐渐发现,他白白的背负了“大学漏子”的名声,可能筛子眼太大,人家学富五车,他一推车都没有,也不懂得如何巧妙应对各种场合,却自有一套独特的处世哲学。这种独立而坚定的性格—蔫虎,这让老丈人心中渐生不满。尤其是在饮酒之后,这种不满更是如烈火般熊熊燃烧,他在他眼中的形象已然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最后悔的是把闺女嫁给他。
借着酒劲,老丈人开始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恶语相向。起初只是偶尔的一两句,到如今却已演变成每次酒后必备的‘节目’。这无休止的谩骂,似乎已成为他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最终促成搬回来的那件事,还得从方子大哥说起。那时,他被老丈人委以重任,怀揣着两千块钱,肩负着去市里种子公司选购玉米种子的重任。老丈人在他临行前,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反复强调只买种子,而且必须去种子公司,别的一概不要想。老丈人的叮嘱几乎到了‘谁说啥也别信’的地步。
尽管是首次担当如此大任,方子大哥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澎湃不已。他在春风‘唰唰’的吹拂声中度过了一夜,醉眼朦胧间瞥向窗楞,只见上面堆积着小小的坟头般的土堆,土质细腻而干燥。窗台上也洒落了一层薄薄的黄土,或厚或薄,泛着浅浅的黄色。方子麻利地穿好衣服,匆匆洗漱完毕,媳妇递上出门的衣物,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老丈人的嘱托。
‘嗯—嗯’方子以简单的应答代替了言语,他实在厌烦了这种像对待三岁孩童般的反复叮嘱。毕竟只是买个种子而已,难不成还会走丢不成?‘不认识路,鼻子下面有嘴,问就是了。’媳妇依然放心不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再次叮嘱道。
方子大哥一踏进市里,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竟有些莫名的兴奋。他虽是个读书人,未曾考取功名,但胸中的学问虽然不多,诗词歌赋也非所长,但心里自有一套明镜般的尺度。对于老丈人的轻视,他并不在意,毕竟自己怎能与那些目不识丁之辈一般见识呢?对于邻里的招呼,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既因为自己近视未配眼镜而看不清,也因为实在不愿与他们有过多交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总而言之就是自我感觉呢啦良好。
当看到马路对面的种子公司时,方子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长舒一口气,心中暗想:这也不难找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然而,就在这时,‘唉呀,这里有个信封,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你们谁拆开看看啊!’三四个人围着一个地上的信封议论纷纷。其中一人拿起信封拦住了方子,让他帮忙查看。结果呢——对,方子竟然上当了!他用那两千块钱换回了信封里的一张公证书和一张刮刮卡,上面赫然写着二百万的巨奖!
方子顿时飘飘然起来,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百万富翁。他匆忙坐车回家,一路上都在幻想着美好的未来,而在他的规划中,老丈人一家已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踏进院子,他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屋里寻找媳妇,想要分享这个翻身的好消息。然而,老丈人一眼就看出他空手而归,心中暗叫不好。
当真相大白时,方子终于从百万富翁的美梦中惊醒。然而,他对此却显得颇为淡然,认为这不过是成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而已。老丈人看着这二虎吧唧的女婿,则是气得破口大骂,即使不喝酒也止不住怒火中烧。方子却依然沉默不语,仿佛老丈人骂的并不是他。然而,媳妇却受不了这种屈辱,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后,毅然决然地搬回了四大伯家。这才准备批房号盖新房。
方子一家三口的归来,让四大伯陷入了难堪的境地。平日里,他总是夸夸其谈,说方子在老丈人家过得如何滋润,如何被岳父岳母奉为上宾。可现如今,他们却突然回村了,这事儿估计早已传遍了整个村子,毕竟这村子里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然而,总有些没眼色的人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四大伯和四大娘只好统一口径,编了个理由:今年雨水特别多,到处都是洪水肆虐,就连方子老丈人家那边泄洪时都差点被淹。咱们村子虽然雨水也多了点,但到底是个风水宝地,所以方子就选择回来了。两人频频点头,仿佛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
外人不提,他们自己也就当别人都不知道了。方子回来后,住房问题自然提上了议程,总不能还让他跟老人挤在上屋吧。祥子二哥已经拥有了三间宽敞的土坯房,虽说是祥子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但在方子和四大娘眼里,那跟父母赠予的没什么两样。为了公平起见,他们决定也得给方子大哥盖一座崭新的房子。
四大娘育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她最偏爱的还是方子。在四大娘心中,方子大哥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他沉默寡言,那是稳重;他见人不打招呼,那是因为他学识渊博,高人一等;他干不了农活,那是因为他命中注定不是当农民的料,怎么着也是吃公粮的人。这娘俩都迷之自信。
四大娘这次来了快劲,方子他们一家刚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催着四大伯去批宅基地房号了。说起来,四大伯家后园子的位置可真不错,西侧是老董大姑的家,东侧就是包财家的大儿子大鹏的宅子,就是有个一米来高的小坡儿隔着。
这条件都摆在那儿了,儿子单过按政策得给批房号,四大伯为了大儿子,这次也变得麻利了,不出两天就把房号单子稳稳当当地拿在了手里。这下可好了,全家人都铆足了劲儿,一起努力奔新房子去了。
方子大哥的房子啊,那肯定是不会再是土坯房了。现在这年头,土坯房早就成了稀罕物,再说了,家里怎么着也得有个像样儿的砖瓦房吧。对于父母给大哥盖新房子这事儿,祥子二哥是半点意见都没有,那憨厚的二嫂也是一百个支持。这一家人啊,真是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儿往新房子上使劲儿。
盖房子用的那些材料啊,都是四大伯用马车一趟趟拉回来的。虽然现在农村也基本机械化了,但四大伯有自己的考量:牛马吃的草料山上就能产,拖拉机虽然方便但得喝油啊,万一坏了还得花钱修。这牛马就不一样了,山上有的是草,只要自己精心喂养,就能一直用下去。就算老了,拉到集市上还能卖个好价钱呢。养马这事儿啊,四大伯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贾柱子家上梁之喜的热闹时刻,方子大哥的新居也破土动工了。原本计划中的四间砖房,在施工的过程中却迎来了变革的火花。在方子大哥的灵光一闪下,他们决定在两侧留足滴水檐后,巧妙地将格局改造为五个小间。未来的日子里,东侧两间四大伯与四大娘入住,而西侧三间则成为孩子和方子夫妇的欢乐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