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中冷涵把双手搭上桥栏。橙黄的柔和裹挟着太阳，紫从穹顶倾泻，晚风把云撞碎，撕成一缕一缕暖色的灯光，在湖中沉浮飘游。

她看着，有种说些什么的冲动，咽喉中却只有呼进呼出的气。

小时候总认为傍晚的水波是提着灯的灵魂，顺流水向不知何方的彼岸行去，不徐不急，拖出一道道发光的影子。

现在看来还是太过幼稚了。冷涵倾得更低，在那些暖色的光团中寻找回忆，也寻找有没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身影。

苦奈桥地势挺高，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河水流遍整个虹目。一，二，三——她数得很准，三声刚过，右手边的民居便荧荧亮起了灯，一盏一盏，一户一户，如同仲夏夜晚停留在草丛中的萤火虫，微弱但温暖，忽明忽灭。

……好想回家。

可过去又该怎么回？

企鹅妖怪蹲在地上，圆溜溜的绿豆眼正对着她。

冷涵用脚侧抵抵它肚皮。

“你走吧。去警局找联警，或者找赤龙会的龙佑们……

…他们应该可以帮你回妖怪城。”

妖怪至歪头，满脸的不明所以。冷涵想，它应该根本就听不懂人话吧，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回家啊。”

看它终于两三跳作一步地蹦跶离开。

左手还在痛着，所以她最后是用右手撑着栏杆，晃悠悠地立上桥头。

脉叶与以往无异，浸泡在小城市特有的样和安宁中，有条不紊。不高的居民楼里传来交流声、开关门响和新闻联播主持人板正的音色，南边公园里的拾荒翁拖着袋子往北走，嬉戏的孩子一路跑着钻回家。冷涵仅看了一眼就收起目光，太过平凡的景象，反而刺激了泪腺。

好在人们都有要忙的事。没人会关注到一个外地人……

脚下河水银河般流转，迁徙向北。

冷涵深吸一口气。

失重冲刷着她红色的长发，淡在霞光里。

“……”

冷涵艰难地睁开眼皮。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意识。

左手疼痛依旧隐隐；鼻腔与口腔，酸涩感还尚未消失，呼吸如同刀割火燎。

……死人也有痛觉吗？

不…这是哪儿？

耗费些力气才把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冷涵看了一眼，大脑当场宕机了。

深绿窗帘，打盹的乘客，半残废的合金车窗。

不同在于惨淡秋光下多了张眼熟的脸。

冷涵又从那双澄蓝眼瞳中看见自己的脸，颇显迷离。

“抱歉，刚才忘了说，”见她醒来，毕于马上凑近，似是已经等了很久了，“这里好像不是现实，而是以我的记忆为原型的附属世界。只有把当年的事情弄明白，我们才能…”

砰——不知是应激还是故意，冷涵猛地扯住窗把手一拉。生锈的窗连声音也是生锈的，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却丝毫不受影响，疾速下坠。

但看着血一般猩红的绣色，她又忽然想起：窗外那个已经死掉了的家伙也是会流血的。敲碎玻璃时，她亲眼看到碎片划开她的皮肤，血色顺反光蔓延。

她又后知后觉伸出手想补救什么，当然没多少用。锋利的边沿碾断手指，十根苍白的残肢拖着血迹掉下，在半空化成血色泡沫。

毕于浅浅扫了眼，不作反应，启唇似是还有话要说，却因失了支撑物急促地跌落，很快就如被卷入通风扇的烟雾那般消散。

有乘客被巨响惊醒，抬头只见一个兜帽人神经质地对窗外发愣，啧了声继续睡。

……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冷涵盯着衣袖上毕于的血被两三秒短暂的时间氧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昨天的一切也是。

……那就，权当是梦好了。

好不容易寻得个解脱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再自己把自己送回学校，送回生活的折磨里去？再多的同情终也与自己无关，冷涵习惯性磨了磨后槽牙——一次不行，那就再来，她不信循环的自尽还能比日复一日的生活更难熬。

这次她没在车站附近打转，更没去蓝云水族馆，而是直奔了苦奈桥。三十分钟的行程，她步伐大得几乎是奔跑，也不知为何而匆忙——或许是怕命运追上她脚步，告诉她那个她不敢想的真相：这回她连选择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