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石离郡的城门口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外出送“夜香”的,进来贩菜蔬的,早市在城门口摆摊的,驿站传送加急公文的,小偷,捕快,各种人流都汇聚到了这里。
城门外靠墙边停着六辆四辙双驾的大车,驾车的车夫们围成一圈在不远的一处空地或坐或蹲,头上都冒着蒸腾的白气,彼此无话,专心的大口吞咽着刚刚出炉的肉馒头。
每吃一口,车夫们的眼睛都会认真的看一眼肉馒头里剩下的肉馅,仿佛能多勾些味道出来。然后喉结重重的滑动一下,就着略有点烫口的热豆浆把口中的食物尽量慢些地送到胃里;香味四溢,引得大车旁边用绳索牵着的一溜光头男子拼命的吞口水。
这些外面套着麻葛披肩的光头男子都是郡县犯了事,不大不轻,便一并罚为这次秋冬樵炭强制劳役的;一日两餐是强制劳役的待遇,早餐,只好干看着过过眼瘾,也算是惩罚之一。
越看腹中越空,然后烦躁饥饿的感觉自然而然攀了上来;幸亏是蹲着的,腿蹲久了有点发麻,或许才不觉得发软了。
个别脾气暴躁的不知不觉开始梗着脖子,看向车夫们的目光很有点不善。
太多次遇到,车夫们对这种目光已经麻木了,马上呼啸着抽下来的鞭子就会教会这样的刺头什么是礼貌。无他,外围还有一圈全副兵甲的郡县兵丁精锐和少数捕快也在慢条斯理的吃着肉馒头和热腾腾的豆浆。
于是,犯事的就只好再次目光朝着地面,尽量不被捕快发现眼神中的愤懑嫉恨之意。一些第一次犯事罚为强制劳役的,又是饥饿又是惊恐,彼此偷偷用目光询问:“怎么还不开拔?”
“东看西看的,着急了?老实等着!”前面的语气还带点戏谑,后面的语调渐渐拔高变冷,严厉的声音在这片地头上滚了过去:“其他人到齐之前,都规规矩矩的蹲好了。不准乱看!再发现有喜欢乱看的,接下来的路程,都不要坐车了,两条腿自己走过去!!”
之前还有些满不在乎的强制劳役,会发现时间从这一刻起开始变得格外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腿蹲得失去知觉一般,耳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捕快们吃东西的声响,总算是听到押队捕头在招呼什么人了:“几个人?”……“嗯,画押,上车,准备开拔。”
有初犯过错的劳役大喜过望的站起来,身边的积年惯犯甚至都没来得及扯住他。
那惯犯转念极快,立刻抱着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叹。空中甩出尖利的鞭哨音,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狠狠的抽了下来,有抽到正主的,也有殃及池鱼的。
“叫你们站起来了吗?”起码两个以上的捕快发出怒斥,这些新来的强制劳役这才知道,方才捕头语气和蔼招呼着的,是为了生计自愿前往城外的樵夫炭匠。面对普通百姓,捕头语气便自然会和缓得多了。
“说好的坐车走。”有性子软弱些的劳役还是没忍住极低声的啜泣道。旁边的同伴吓得一哆嗦,紧张的撞了一下,两人都脊背一冷。幸亏太阳升起后,城门附近渐渐人声鼎沸,热闹起来,这一次倒是没有因此被捕快盯上。
不能抬头,无聊的数着地面上来来去去的脚板,很快,附近就越来越空,都在纷纷上车。有那实在按捺不住的,偷偷抬头一瞄:前面五辆大车都坐满了百姓。最后一辆车一直空着,应该是留给自己的了,总算略微松了口气。
……
苏闲,穿着一双结实的厚底棉鞋,背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葛包裹,腰间斜挂着一个抹了桐油的水葫芦,左手牵着自己的小狗,右手还拿着一个油纸包裹着的大肉饼,一路东张西望的向着城门口走了过来。
几天不见踪影的掌柜,今天居然一清早就回铺子来了,带来的是一张“僧院甄别文书”。
“小苏,今天就去草头村的僧院下院做一次甄别吧。城门口的马车还有一个时辰才走。”掌柜的不怎么与苏闲目光对视,匆匆给苏闲支了一百文钱,便敦促着苏闲收拾行李抓紧前去做甄别。
既然是一个时辰,苏闲便在市集向叔婶辈的街坊多打听了一下,在包裹里塞了足够三天的干粮,又灌了满满一葫芦的清水,这才牵着小狗,吃着早点,赶了过来。
应该是没耽误时辰。苏闲看到前面的五辆大车都坐满了人,后面还有一辆空着,略松了口气,轻轻吹了声口哨。
押送的捕头苏闲叫不出名字来,但县衙里的各个班头的面孔是熟悉的。于是,苏闲径直迎了上去,对着面目和善的捕头笑笑,用嘴咬住肉饼,油腻腻的手在胸前衣襟上擦了擦,探手入怀掏了几下,主动递交上去自己的“僧院甄别文书”。
捕头接过“僧院甄别文书”也不细看,盯着看了看苏闲坦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