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流民似烹。
城内与城外的“凋敝”并不是同一个词。
左蝉衣只觉得那狠毒的太阳在催他跑。
马儿踢起尘土,惊起蚊蝇,为倒在路边的骷髅扑上一层灰黄。
鄱阳湖几乎干涸,新出现的却不是草原,而是皲裂的黑土。背棍挎刀的骑士蹲在马背上微微起伏,前方就是长江,他迎着只剩些许灰蓝的天幕抵达目的地。
鄱阳水师营地空无一人。
他先给口溢白沫的马儿灌了几口清水,而后挂好豆袋,将集市上买来的长棍也留在马背上,独自走向远方已经点起火把的大大小小战船。
水师提督蒋世忠只会在最大的那艘船上。
左蝉衣听着大船上传来的丝竹声与觥筹交错的大笑,避开巡视的火光,悄悄走入水中。
鼍龙相。
他像一块浮木,一路漂到旗舰底,无人察觉。
守宫相。
真气挤出手掌与船身之间的空气,过于粗糙的地方则凭借虎掌功极强的指力强行攀援,不过旁边船上巡视士兵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已经翻身上了大船。
衣物与裤管中的水滴在甲板上汇聚成流,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自己必须在此之前完成任务。
他脱下湿漉漉的鞋子藏进杂物中,赤脚翻入船舱。
这是一艘极大的船,一层半的船舱空间与临江仙酒楼大堂相比也不遑多让。
前舱的热闹程度也不遑多让。
左蝉衣闻到了烤肉与美酒的香气,听到了教坊乐团响遏行云的演奏与女子不堪入耳的调笑声。
随着他潜行向前,又看见窗外士兵像小厮一样端着酒菜不断进出,妆花了的伶人流着泪领赏——一小袋米、一竹管酒与几口剩饭菜。
左蝉衣深吸了一口气,从辉煌的阴影中走出。
众参将还以为这位敞露胸膛的赤足湿身少年要表演什么新式节目,眯着醉眼拍手叫好。
直到他像一只豹子一样冲向坐在主座上的蒋世忠,才有眼尖的将领发现左蝉衣腰间的长刀。
“保护都督!”
燃火相!
那狠厉霸道至极的一刀将蒋世忠身边匆匆拔剑的侍卫劈得满地打滚。
“蒋世忠。”
“啊?”酒醒了一半,双手撑着地板不断后退的壮硕将军下意识应了一声。
呼!
左蝉衣的刀仿佛一道炽烈的火焰,回旋一周将身后劈来的两刀全部“烧”退,而后架在蒋世忠的脖子上,烫得他惊声尖叫。
“江南安抚拿人,谁敢违抗!”
“你是‘鬼差’!”
终于有人认出了左蝉衣的身份:这几天名震洪都府,一直跟在李更新身后的那个武林高手!因为那天他踏墙出手、快似鬼魅,面容精瘦,又持一根长棍,所以好事之人给他取了个绰号:
“鬼差!”
惊惶失措的众将士不敢再作出过激举动——连拳镇洪都的大江帮副帮主罗胜千都败给了这小子!自己等人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而且蒋提督都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了,谁敢妄动?
左蝉衣挟着大气不敢喘的蒋世忠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刚入夜的江风仍带着一丝闷热。
“靠岸,下船。”
将官们面面相觑,最终由右总兵下令照做。
不论船面如何晃动,左蝉衣都像站在浪头的鱼儿,重心摆荡毫无破绽,直到他推着已经被反绑双手的蒋世忠下到岸边,军士们都没有找到机会。
在层层包围中,左蝉衣吹响马哨,而后提着百八十斤的蒋世忠健步如飞,立刻闯出人堆。将水师提督丢鸡仔似的丢上马背后,他施展开锦赤马全速奔跑,跟在奔马之侧,显得游刃有余。
“傻愣着干什么!备马啊!你们真准备让蒋提督一个人去李更新那疯子的军营?”
江边一阵兵荒马乱。
……
镇戍营与鄱阳水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近,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远,则途中也有很长一段了无人烟的荒路。
正适合伏击。
“吁……”
左蝉衣叫停了坐骑,自己却不打算减速,任旧全速前冲。
“哦?真是好胆!”
那早就亮出长剑的蒙面拦路者冷笑一声,也迈步冲向左蝉衣。
不论他是谁派来的,狭路相逢,唯有一战!
剑气相!燃火相!
左蝉衣经脉内的真气像是被点燃了,以正常催动时两倍的速度疯狂运转,以至于他浑身都开始发烫、真气极速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