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初雪第一次见到商寂是在一所神秘的“武塾”中,那时她大约六岁。
武塾里都是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每天的课程就是打架、练武、互殴,还有就是挨揍,挨各种人的揍,被打到浑身是伤,还常常不给饭吃。
亓官初雪和商寂都是这家武塾里的学徒,他俩的交情是在厨房偷饭时打下的。那会亓官初雪年龄小,被打的浑身是伤还得饿肚子,她从小就不受这个屈!
于是跑到厨房偷饭,结果发现这件事居然也有先来后到一说,她每次偷偷摸摸到厨房的时候,残羹剩饭都被一个大男孩吃掉了。
凭什么!
她想也不想,上去就抢。
起初大男孩身高马大,亓官初雪只有挨打的份,但是渐渐的,她有了一套在挨揍中摸索出的阴招,什么插眼睛,薅头发,揪鼻子,撕衣服,大男孩偶尔吃痛挨揍后,总会揪着亓官初雪的头发长篇累牍的骂她。
亓官初雪挨揍都不怕,会怕挨骂?不但不怕,她心中其实是很佩服的,因为那些骂她的话又臭又长,居然还次次不重复,她常感慨:这人肚子里是得有多脏心烂肺,才能装这么多骂人的词?
再后来,亓官初雪已经可以和大男孩势均力敌的抢食物,抢着抢着,就在亓官初雪有几次稍稍占了上风之后,有一天,大男孩忽然对她说:“咱俩别打了,精诚合作吧,都有饭吃。”
亓官初雪拔出插进他鼻孔的手指,鼻血登时从大男孩的鼻子中喷出。
她想了想,歪头看着他,问:“凭什么?”
大男孩伸手擦了擦鼻血,说:“凭我比你大。”
亓官初雪问:“凭什么你大我就要听你的?”
大男孩想了想,说道:“问的好,谁大谁小其实也不重要。要是你让咱俩都有饭吃,那我就听你的。”
原来还能这样!
六岁的亓官初雪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成,那以后你听我的,我保证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原来世界的规则是这样的。
此时,亓官初雪才知道,大男孩的名字叫商寂,寂寞的寂,这名字听着就不喜兴,于是亓官初雪又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商津津,吃东西津津有味的津津。
商津津也给她起了一个新名字:亓官潸潸,因她右眼下有一颗泪痣,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潸然泪下的感觉。
***
之后的日子里,亓官潸潸负责偷饭,商津津负责吃。
被抓到的时候,商津津也不让她一个人挨揍,会站出来和她一起挨打。
一年后,他俩有了一种家人一般的关系:同挨饿、同挨揍、有饭一起吃、有事一起扛。
有时商津津偶尔从别人处得到什么好东西,就交给亓官潸潸保管,亓官潸潸却对此毫无兴趣,总是揶揄他:“要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换几碗饭吃。”
商津津骂她:“眼光要放长远,难道咱们要一直呆在这?这一年我一直在找方法逃走,等逃出去了,这些就是咱们发家致富的本钱。”
逃出去?这是亓官潸潸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来这里的孩子,都是打记事起就在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全然不知,连想象都没想过。
听商津津说完,亓官潸潸认真思考了两日,觉得商津津说的非常有道理,这里有什么好,凭什么他们就该天生在这里挨饿挨打,为什么不能逃出去?
打定了主意,两人便有了共同的目标,更抱团取暖,同进同退。
这天,亓官潸潸偷饭时,看到了馊饭篓里居然有满满的剩饭,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抓,忽然,一只枯黄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手。
这么背!又少不了一顿毒打。
她也不抬头,转身就想跑,手却被死死攥紧,她一个回旋踢朝着那人的脸上踢去,不用看都知那人长脸蜡黄,眼睛极小,骨瘦枯干的,正是武塾里名声最臭,管武学子们起居做饭的黄木先生。
人如其名,长得又黄又木!
黄木左手抓着亓官潸潸纤细的手腕,轻轻一转,就要将她手臂拧折。
亓官潸潸吃痛,另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就往黄木双眼插来,黄木用破锣嗓子骂了一声:“小杂碎。”举右掌直劈她头顶。这一掌掌风凌厉,来势极快,落在脑上定是脑瓢开花,这是要将亓官潸潸置于死地。
亓官潸潸也不惊慌,小小年纪遇事却沉着冷静,她身体一缩,本就瘦小的身躯转瞬间从黄木两腿之间钻过,除了依然被桎梏的那只手,整个人都躲到了黄木的身后。
黄木一掌打到一半,眼看打空,硬生生收住。
他迈长腿一转身,右手抓住亓官潸潸的脖子,死死攥住,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在半空中晃了晃,说道:“天天偷吃剩饭,看我不宰了你。”
他左手掌未松,右手用力,亓官潸潸就觉得脖子被勒紧,再也无法呼吸,她一只手被抓着,另外的手脚本能的一起蹬踹,脸憋的通红渐紫,似乎要爆开来。
黄木右手还在用力,亓官潸潸感觉他手指已经要将自己颈骨捏碎,脑袋渐渐发昏,挣扎着想呼吸,想叫喊,却都不能,可是她不愿放弃,她还要和商津津逃出这里,过上有钱人的好日子,她不想死在这里。
忽然——黄木的手松开了,亓官初雪“咕噔”一声掉在地上,她脖子上桎梏一消,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倒着气。
等到终于可以畅通的呼吸,她看向黄木,见他双眼紧闭,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黄木身体后站着一人,金发褐眼,白皮肤,深眼窝,高耸鼻,头发短到耳上,且曲里拐弯,身材高大,身上穿一件麻衣,背着一个瘦小的包裹。
此人的长相和亓官潸潸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这人怕不是什么怪物,就是有什么病,亓官初雪心想着。她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黄木是死了还是晕了?”
此人答道:“晕了。”他说话语气腔调有点怪异。
亓官潸潸:“可惜,该死。”
此人问:“他为何该死?”
亓官潸潸:“不给饭吃,还天天往死里打我们。”
这人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黄木,说道:“不急,自有报应。”
亓官潸潸此时已经坐起身来,问:“你是谁?”
这人说道:“你师父。”
亓官潸潸也没在意:“你是新来的?”
这人嗯了一声:“今天才到,一会就走。”
亓官潸潸抬眼打量他:“一会就走?那你这算哪门子师父。”
这人:“你会和我一起走。”
亓官潸潸:“为什么?”
这人:“因为我是特意来寻你。”
***
这是亓官潸潸第一次见阿鬼时的对话。
然后阿鬼问她:“有什么要一起带走的吗?”
亓官潸潸看着阿鬼,问:“有一个兄弟,行吗?”
阿鬼想了想,答:“行。”
于是亓官潸潸跑回秘密据点,拉起还在等着她偷饭回来的商津津,说了句:“走了。”
两人就莫名其妙,问也没问的跟着阿鬼走了。
亓官潸潸是这么告诉商津津的:“你看这人,病的脸色这么惨白,头发这么蔫黄,一看就要死了的,这样的人量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要是他真能把咱俩带出去,那出去后等他一死,咱俩不就想干嘛就干嘛了。”
商津津觉得颇为有理,于是两人将平日里收藏的那点宝贝都带上,被阿鬼抱着“腾云驾雾”一般,飞出了武塾,飞出了牢笼,来到了自由自在的世界中。
当然,所有的自由自在都是相对的,他俩以为“要死”的阿鬼,非但没死,身体还特别健壮,武艺还特别超群,此外,还会琴棋书画、还会造房子、铸剑、打家具、还会做衣服、做饭、做暗器,最主要的是他还特别会当师父,把这一男一女两个娃娃,教出了人中龙凤的感觉——他俩的自我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