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五区-亚当斯沼泽】
亚当斯沼泽位于亚当斯山的南面,再往深处走就是艾德佩尔着名的无人区——绝望深渊。这里常年被形状怪异扭曲叶片硕大的【谷癌树】遮盖,因为缺少阳光滋养,能够在这种巨树下方生存的植物只有一种名叫【滚萝】的矮小灌木。相传这里在终焉之光前本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森林,有一条湍急的瀑布从亚当斯山的山腰处悬河飞泻而下,远看就像雾气氤氲中一条白练翻飞,无数水晶般的水滴四散激射,壮观至极。
但因为终焉之光爆发,神息侵入从切斯特拉侵入四分五裂的下界大陆,如人类一样,一部分特质特殊的动物在神息侵蚀下变异成为拥有元素操纵能力的魔兽,无数失去生存资源,难以在弱肉强食的竞争中与魔兽角逐的生物都从亚当斯山迁徙出去,逃往几乎没有魔兽出没的第二区湾河区域,只留凶残嗜血的魔兽在此处自相残杀。
随着大量魔兽在厮杀中死亡,被神息侵蚀的魔兽尸体无人处理,腐坏破败的血肉与枯萎淤积的草叶渐渐污染周围环境,慢慢成为了黝黑腥臭的泥沼,那条日夜不息的瀑布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只留下这片沼泽与魔兽在这片黑暗之地兀自溃烂肮脏。
此时三个身影在这片沼泽中极速跳跃穿梭,宛如矫捷迅敏的豹型魔兽。舞背着意识模糊的晨夕,与刹那一起在风的加持下,迅速逃跑。
就在刚刚被无咎者三鬼突袭的紧迫时机,被掐住脖颈的舞抓住裂鬼与锐鬼交谈分神的时机,以几乎清空所有神息的代价,发动了迄今为止使用过的最强大的风王结界,借助结界性质特性的膨胀,刹那与舞在神息阵旋转着张开的同时,挣脱了鬼的限制,带上神息狂暴流动,无法站稳的晨夕逃开。
在风王结界强化风的加持下,他们与鬼拉开了一些差距,但是通过分辨风传递过来的气味,他们还是穷追不舍,紧紧地跟在后方。由于信仰之力和神之力的使用需要长时间的吟唱与准备,他们三人完全无暇使用神传或是境界降临,只能依靠着所剩无多的神息持续强化肌肉提升速度。
舞明显觉得神息开始枯竭,她在一次提升到极速的加速后,暂缓下来速度,企图再次借助风王结界与亚当斯沼泽的地势,遮盖掉自己一行人的行踪与气味来脱身。并且她隐隐觉得他们三人是被刻意逼到此处来,不知道鬼的用意,再盲目的逃下去或许会陷入更难脱身的陷阱。
此前全身肌肉腱都被裂鬼【撕裂】神息性质撕裂的晨夕,为了尽快恢复行动能力,调动大量神息漫游全身,这种大面积使用神息要求她必须能够精细的控制和感受每一处神息的作用。因为晨夕本身对神息的控制就较弱,导致她身上出现了多处污斑。
在经历了神息侵蚀的痛苦后,晨夕神息暴乱的情况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她额间随着呼吸闪烁的安多塔之瞳已经开始重新吸收并凝聚神息,同时继续把神息释放在体内治疗之前留下的伤口。
虽然晨夕平时生性胆小为人唯诺,说话小声细气,是神官乃至民众里众所周知的乖乖女,但也是大陆上神息阶度到达了十三度的金字塔尖强者。被裂鬼几乎瞬杀这种事情让舞对无咎者的能力有了清楚的认知并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在他们三人倾尽全力的联合攻击下像是在玩闹的锐鬼以及没有出手却言语都能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鬼都活像是人间恶鬼,明明拥有强大的实力,却只故意隐藏实力与他们神官嬉闹。那么作为领导的骸鬼,会强到什么程度?还是目前的神官政府能够应付抗衡的吗?
舞摇摇头,停止了胡思乱想,强制自己停止在成为神官后就再也没有过的胡思乱想和慌张。晨夕完全恢复了知觉,用手轻拍舞的肩膀,示意她稍微停一下。舞立刻停下并发动了风王结界。
刹那帮舞一起把晨夕放在了一棵谷癌树的树枝上,迎着将落残阳的红光,她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像一张未经涂画的白纸。她挣扎着坐起来,说:“刹那,舞,你们先走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扔下你逃命?”舞有些愠怒,她感觉受到了侮辱。
刹那没有说话,但是他看着晨夕坚毅的眼神,感觉到面前这个女人此时比以往都要认真和坚强。
“再往前,就是绝望深渊了。我们对绝望深渊的地形和出入口都不清楚,逃进绝望深渊,只有一死。如果你们现在往西边,顺着亚当斯山山脚逃走,还可以赶回第二区,戴柏尔他们接到我的求救信号,已经从那边赶过来了。接应上,就可以逃脱了。”晨夕的声音比往常更加细小,光是说话就已经几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沼泽里散发出来的腥臭让舞和刹那都有些反胃,可他们此时想要呕吐却是因为他们心中都觉得晨夕说的是唯一办法。孱弱的晨夕靠在树干上,呼吸异常沉重。她看着眼前不肯离开的两人,觉得很温暖。就算这里潮湿阴冷,但她还是觉得很温暖。
晨夕出身在第二区,虽然是经济发达的上位区,但她一生下来,父母就不知去向了。等她有了记忆,开始询问双亲下落的时候,家里的佣人,也就是陪伴她长大的老阿姨告诉她,父母是政府的科研人员,因为要参加绝密的科研项目,只能离开家,可是他们肯定是爱她的,她的父母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于是就这么盼啊盼,盼到老阿姨也过世了,盼到自己独自一人生活了许久,也没见到父母。神醒的那一天,疼痛欲死又无人心疼的她告诉自己,父母可能是死了吧。
就当他们死了吧。
后来她继承树神神位,却无人来为她庆贺,她曾经有想过,为政府工作的父母或许会接到自己成为树神的通知来与她相认,可直到现在,依旧没有等来连相貌都记不清的父母。她从小就因为没有父母胆小谨慎,受尽欺负。成为了神官后,也依旧如此。她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和善,变得人畜无害,这样她才能在任何人和人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晨夕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氏,听别人称呼她树神的时候感觉自己更加不像一个人了。没有人敢与她交谈,而其他神官不一起出任务的时候根本无法见面。平时她就窝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和自己养的花草交谈。偶尔碰到一个执行官或工作人员,也只会恭敬的呆站着,一句话都搭不上。她幻想着,有一天她死在了神堕者的手下,她的身体血肉能够成为那些花草的养分,似乎也很好。
但此时眼前的这两个人无意外的在乎她。第一次感觉到被重视的晨夕,感觉到了这辈子都没有感觉到的温暖。或许这也算不上是温暖,仅仅只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来往罢了,晨夕却就喜欢这么称呼这种感觉。
就好像曾经阳光都只与她擦肩而过,如今舞和刹那为她带来了这世间所有的阳光,将其都倾泻于她的灵魂之上,这才感觉到,原来阳光也有重量。
晨夕微笑着,伸出手抚摸刹那和舞的脸庞,嘴角不住地抽动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她眼神里那种悲怆的决绝和义无反顾的信念混合着旭日晖光发着璀璨绿光。
晨夕的声音温柔知性,如同晨间微微吹过的暖风,和煦而美好。“我身体恢复不过来了。刚刚受伤之后我没能控制住我的神息,虽然伤势都愈合了,但神息侵蚀停不下来了。刹那,舞——”
“可能你们也不相信吧,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觉到别人嘴里说的“温暖”究竟是什么。请你们走吧,让我为了你们,为了给我这种温暖的你们,也为了我自己,献上我的生命。”
舞正要说什么,却被刹那拦住了。此时泪流满面的刹那不再是站在悬崖边害怕的小孩也不是与卡维米针锋相对的邪神,只是一位即将失去挚友亲人的无助男人。他眼神里的悲坳与坚定,链接着晨夕传递出来的决绝,让舞感觉到这一次的牺牲在所难免。
舞伸出手抱住了晨夕。这是这么久以来,她们第一次拥抱。
这具瘦弱的躯体里,此时传出一股巨大能量,神息在她体内疯狂的流动着。感知到一切的舞看着微笑的晨夕,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后悔也有些辜负。她也知道如果继续带着虚弱的晨夕,等不到进入绝望深渊就会被无咎者追上,那个时候就是他们三人都在劫难逃。
但要她怎么抛下晨夕?不同于赫劳德三人的友谊,她与晨夕还有刹那之间更像是某种姐弟与姐妹的情谊。他们在一年前开始合作,互相了解后,早年经历颇有些相似的三人开始了解彼此,体会彼此,走近彼此。相对于一直对她们开朗活泼的刹那来说,舞更希望能够走进晨夕的内心,成为她所信任的朋友,所依靠的家人。从不肯轻易表露心迹的晨夕让舞总有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可偏偏在告别的时候,她从晨夕嘴里得到了期望依旧的认可。
今日离开后,以后将会碰到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会向舞诉说这段往事,它们神的陨落,它们难以忘怀的思念,它们无能为力的遗憾。这些悔恨,将会传递给三大陆的所有植物,谱做一首举世默哀的悼词,永恒传颂下去。
刹那把随身包里裹好的面包递给了晨夕。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是道别的话,一定要有送别的礼物。让离开的人有一个念想,也让自己有一个盼头。他知道现在离开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晨夕了。但是他们是万众瞩目的神,更是被上天选中的战士,是保护大陆和平,让那些没有抵抗之力的普通人幸福生活的屏障。
既然拥有了使命,拥有了能力,那就要承担起相应的代价。
晨夕点点头,接过已经被压瘪的面包:“刹那,一定要乖哦。舞——以后,我们再一起聊天吧。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嗯,好,好,好,我们聊一晚上,聊一整天,聊一辈子都可以。”舞捂着脸,将风汇聚到了周围。树林间开始发出沙沙的声音,晃动的树叶和呼啸的风声在唱着一首哀怨低沉的离别之歌。阳光摇摆起来,在三人的脸上来回穿梭,最后停在晨夕的脸上,描绘出一张世间罕见的绝美画卷。
刹那擦掉脸上的泪痕,摆出一个爽朗的笑,说:“我以后,一定会吃的饱饱的。”
说完刹那便和舞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踏着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