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压低了声音唤出大叔的名字:“白行甦!”
看出方丈眼中的怒火,大叔将萝卜藏到身后,小声致歉说:“我错了,我错了。”待方丈回过身去,他又小声嘀咕着:“吓我一跳,这人真是小气,不过一个萝……”方丈不愿与他争执,大步向前。
跟着方丈,大叔来的一处小院落,大概三两步就能走完的院子里,放着一口破瓦缸,缸里接了一些屋檐流下的雨水,尚且平静地水面上飘着一两片圆圆的莲叶。
将大叔引入院落唯一的一间屋内,方丈才开口说:“这是观里专给阿生辟出的房间,除了他没人来这里。”说罢,方丈用衣袖挥扫着床脚的蜘蛛网。
在床前的桌前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随即又放下,笑了笑说:“看样子他很久没来了啊,茶壶都落灰了。”他说罢,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哎对了长衿,我给你带了东南国产的药材,虽比不上山上的无根泉但……”
“早就跟你讲过,俗世之名早已在我落发之时一并归于尘土,”方丈打断白行甦的话,他捋了捋不到胸口的灰黑胡须说:“你也不必再搜罗那些药了,我已到天命之年,早已和你一样,看淡生死。”
白行甦听了这话,作出一副忌讳的模样,连忙摆手说:“谁说的?我可没看淡生死,要不是身体不行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少贫嘴,”方丈知他本性,趁早打断他的胡言乱语:“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大叔准备触碰桌上花叶,听了方丈的话,脸上多了几分严肃。他放下手坐下来,挠挠脑袋笑笑,看着方丈说:“虽说我还想多活几年,但如今也活不了几天了。”
方丈被大叔突如其来的回答击中,呆愣了片刻。
大叔又说:“刚才不是说了,身体不行了,我给自己算了一算,不出七日必定难逃一死,不过,你可千万别让阿生知晓,为此空伤心一场,不值当。”
方丈艰难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很沉重一般,抬了半天的脑袋,终究没有抬起来。他问:“你回来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大叔翘起腿踩在凳子上,从怀里拿出一封缎面请帖,放在桌上递给方丈,“你瞧这是什么。”
方丈不明就里的拿起桌上的请柬,打开瞧见文字的一瞬,明白了大叔的用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老头子的寿诞与你何干,徽元会为何要宴请你?”
“哟,合着你才知道他们要办宴会?”大叔趴在桌上凑近方丈,指了指上面说:“徽元会啥阵仗,这么大个宴会就要开始了,你们住在山下会不知道?”
方丈摇摇头以作回答,目光缥缈思绪也跟着远走。
他回忆起大约十年前,也是徽元会的一场盛宴,青城山下前来给徽元会送礼的人,绵延至城门外,那阵仗谁看了都会久久难忘;彼时他自己也不过弱冠之年,若生还只是个咿呀学语的半大稚子,在院子里拿着木棍学着送礼的队伍,不停的敲击碗盆,闹得师父怒骂。
想到此处,方丈不禁笑了,见大叔正望着自己,又摆出庄严的模样说:“二十余载,徽元会似一块顽石压在我们头上,虽沉重但也能够喘息,唯此足矣,其余的一概不愿干涉。”方丈将请帖扔在桌上,别过头不去看他。
“好吧,你不去我是要去的,反正啊没多少日子活了,去蹭顿好饭也不错。”大叔收起请帖,继续说:“说来好笑,徽元会专为王族炼制丹药,他们会长大人寿诞却唯独没有宴请王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方丈重新凝视大叔。
大叔突然一拍桌子,说:“你猜怎么着,我也不知道,哈哈哈!”小小的戏耍了方丈一把,大叔开心的笑了,但片刻后他又沉静下来,视线落在了茶壶旁一只花盆当中,盆中一株黄花与一株兰草同养,兰草耷拉着叶子,一副即将衰败的模样,而旁边的花还在顽强绽放。
大叔突然惋惜的说:“长……净慈,你瞧这一株花,原本可以开得很好,只要拔除将死的兰草,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方丈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他话外之意是暗指阿生,方丈低头望向花盆回答道:“这是你带回来的兰草种子,我把它栽种在此,原本想着花在草在,可现在花也有了衰败之象。”
大叔顺着方丈的话继续说:“倒不如连根拔起扔在泥里任其挣扎生长,兴许还有活路。”
“可……”方丈回身想要反驳,看见大叔坚持的目光,欲言又止。方丈走向门边,手中摩擦念珠,念了几句经文,心态又复平静。
“要他生,是你,要他死,也是你,”方丈走向门外,迈出门槛停下来摇摇头说:“罢了,我老了也该甩手了。”
“生死由天定,你我不必执着。”话毕,大叔抬头,方丈早已离开,他叹一口气,抬起手来对那桌上枯死的兰草悄悄施法,只是刹那,兰草再一次绽放出生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