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春平绑好最后一根腹带，晁风提醒他说：“切记，不可过劳，昌戎侯心仁宽厚，你若感到不适，及早告知他，定不会勉强你。”

春平向晁风告谢，挺着僵直的腰背下床离开了小屋。萧晚告诉他，他们几人将搭乘老人的旧车去往尖喙口，春平帮助老人把旧车整理出来才知道，这旧车是一个简易的推车，下面有四个轮子，看起来倒是稳固，但老人说，前面的两个小轮子，是他自己装上去的，只为了推车时轻松一些。

萧晚考虑到他们四人中两人都有外伤，便询问是否有牛车，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春平称要去附近寻找有没有更省力的车辆。

“算了，这附近就他们祖孙三人，不会再有其他车辆了。”晁风认为不必麻烦，独自揽下推车的苦差。

晁风走出小屋，看见坐在门口目光呆滞的若生，便询问他的伤势。

若生只是呆呆地摇摇头，双眼中透着疲惫。瞧他这副模样，晁风不禁感到自责。

“大哥哥！”小女孩从屋里走出来，两只手抱着一个成色老旧的灯，里面放着一个烧的黑峻峻的绳子捆成的团结，应该是浸了某种油作为灯芯使用。在羌武国晁风很少看见燃烧火焰的灯。“爷爷让我把这个灯给你们。”小女孩把灯放在若生的怀中。

老人安置好旧车，向他们走过来，看见若生拿着灯，对小女孩露出慈祥的笑容，然而他眼中的担忧逐渐加重。老人询问身边的春平：“你们真的要去知子罗山吗？”

“有什么问题吗？”春平反问。老人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春平。

“他们择人而医？”听了春平转述老人所说，萧晚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为什么呢？”

“老人家说的不清不楚，总之有不少求医的人被医圣家拒绝。”

萧晚越发困惑。“哪有这样的医家！”

晁风倒是十分平静。“这么说来，就算到了知子罗，我们甚至连见他们一面都成问题。”

春平环视沉默着的众人，如他所料，这个消息果然给他们带来困扰。

萧晚端起面前的水杯，润了润喉咙，对晁风说：“不然我们还是一同前往吧，若他们不肯医治，有我在，还能卖个面子。”

“不过老人家还说，岭元城汝南山里有一个杏林仙子，她也是个医术高明的人，可以去找找看。”

“杏林仙子？”萧晚听了这名字，觉得不可信。

“那老人家，先前藏着掖着，临走才讲这些，是什么意思？”晁风依旧觉得那老者有些问题，眉头紧皱不甚愉快的模样。而若生仿佛事不关己，打着哈欠，顺势在车后草堆躺下。

萧晚轻轻叹一口气。“如今他这副模样，不能耽搁了，还是先去知子罗山碰碰运气吧。”

“你说的对。”晁风与萧晚对视，“不过你们还是按照商议好的路线走，我们在梨花港汇合就好。”

看出萧晚还是不放心，晁风语气强硬说：“若是他们不肯医治，我自有办法。”神情稍稍缓和些，晁风又看看春平，向他嘱咐几句。

“大哥哥！”小女孩小跑着过来，怀里抱着布包。“爷爷说，给你们带点鱼干。”

春平伸手去接，女孩却把布包往身后一藏，笑嘻嘻地伸出另一只手摊在他面前。

萧晚低头笑了笑，找出一些值钱的东西，和一袋武币一起放在小女孩的手上。“替我谢谢你爷爷。”女孩高兴地点点头，这才把布包拿出来交给春平，转身蹦跳着离开。

老人看着他们几人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小孙女走过来，贴近老人的身体，抬头仰视老人的脸。女孩问：“爹，你在担忧什么？”

老人抚摸女孩的头，安慰说：“爹不担忧，贵人既然答应了我，只要为他们指路，就一定会来带你们走，让你们回家。”女孩擦擦眼，打了个哈欠。老人抱起女孩，向他们的小屋走去。

约莫两个时辰后，他们即将到达尖喙湾。向着北边一路走来，路过了许多像老人住的那样的屋子，因为空置许久而衰败倒塌。所见印证了老人说过的话，倒让萧晚感到安心了一些。

看见远处大船的尖帆，春平扭过头向萧晚禀报。

“也该到了，天都快亮了。”原本闭目养神的萧晚睁开眼来，看向车旁挂着的摇摇晃晃的油灯，一路来都能嗅到油灯散发的淡淡的鱼脂味道。

晁风推了一半路程后，春平就接替了他，虽比不上晁风的速度，却能让车上和车下的人都舒服一些。晁风不肯上车，跟在车后一路行走。

“路上即便遇上强袭的冷风，这灯都没有熄灭一次，也不知用的什么油芯。”

“闻着有一股子鱼腥味，说不定用的是鱼油。”春平以推测回应萧晚。

晁风听着他们的对话，加快了脚步来到春平身边。“我来吧。”

“嗯。”春平也不推脱，放下车头，为晁风让开位置。

“把灯灭了吧，到了尖喙湾，让人看见这灯恐怕不好。”

春平取下灯来，正要把火芯吹灭，听见晁风又说：“吹不灭的，用泥土。”春平没有迟疑照他所说，捡一片叶子裹上湿软的泥，盖在灯芯上，再将叶子揭下来，灯火果然熄灭。

晁风瞥一眼油灯里冒出来的青灰色烟气，他心中已经明白这油灯的秘窍所在。

“这不是一般油灯，我猜测与海蛟人有关。”晁风让春平把灯丢掉，“在赤黎城，靠近鲛人岛的海湾一带，产有鲛人尾油，‘红脂青烟、风曳无声’所指就是这种油脂做成的灯芯火烛。”

春平迟迟不肯丢下手中的灯，举起来细细看那灯中沾着泥土的灯芯，已经没有了红的底色。思索一番后，春平还是将灯丢在路边，用石块泥土将其盖住。

萧晚看着春平归来，询问他说：“你曾跟随娄大人驻守赤黎城边境的海湾，是否听闻他说的鲛人尾油？”

春平沉默着点点头。

看来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大概也不会多说什么。萧晚也点头回应他，没有再说下去。

“据我所知，这东西大多流向远离赤黎城和上邱城的其他地方，你们……”晁风扭头看见两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沉默，于是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哼……哼”萧晚突然被身边的笑声吸引，低头看见躺在草堆上的若生，竟然在睡梦中发出了笑声，不禁被他带动笑容，感叹道：“真是无忧无虑啊。”

晁风却不这样想。一个知道自己只能活到20岁的人，又怎会全然无忧呢？

终于来到尖喙湾，他们把推车转卖给一个货行。春平从货行出来，手里掂着几个武币，忽然理解了萧晚将整个钱袋交给女孩的行为。

“公子，这是卖车所得。”春平恭敬地将武币递给萧晚。

萧晚只是点点头。他伸出手让春平过来搀扶一下，随后他站起来，迎接向他们走来的晁风。

“打听的如何？”这话是问晁风，可萧晚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若生身上，见若生手上拿着冒着热气的团子，他便明白了晁风去了许久的原因。

晁风将手中的两个竹牌递给萧晚。“港口那艘挂着火云旗的船，辰末出发。”这是晁风为他们买来的去往岭元城内的船票。晁风继续说：“有人说杏林仙子住在岭元城洢水州附近，我看了他们指的地图，洢水州很大，看起来不易寻找。”

“那知子罗山的医药世家呢？”

“只打听到家族姓文，的确世代为医，如今已传至第五代，据说，文家祖上的医术最初是由一个隐士传授，并不是自身起家。”晁风对这些信息并不满意，捶胸顿足道：“我不善交谈，也问不出其他的。”

萧晚倒觉得他过于自谦了。“还是先去看看吧，去知子罗山的船可找好了？”

“今日已经没有去往知子罗山的船只了，不过有一艘渔船，愿意送我们去知子罗山。”晁风回头看一眼认真舔舐手掌的若生，“也算有一件好事吧。”

“不过是变老，可为什么他看上去，除了外貌外反而更像个孩童呢？”

晁风摇摇头。但晁风隐约觉得，与若生身上的那个秘密脱不开干系。

辰时已过，晁风与若生送别萧晚，随后两人向着港口不远处，停靠的一艘小小渔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