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眼前的少女在情绪激荡的时候，会变得多话。或许她的本性并没有那么沉默孤僻。

“你在思考，你没在看着我，所以你在想我。”

这算什么理由呢？阿图尔不禁问道：“那么如果我看着你呢？”

“当然也是在想我。”

“这么说来，不管怎样，我都是在想你了。”阿图尔摇了摇头，“那么，没错，我确实是在想你。我想到了你，想到了爱情，还想到了蟑螂与苍蝇。”

“你知道吗？你这些话就像一个想引人注意的小男生。”

“我还是小男孩的时候，我曾听说，当两个异性一起待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之中时，他们之间会更加容易产生爱情的火花。如果房间的空间狭小，那就效果更好了。”阿图尔现出追忆的神情与怀念的笑容。

阿图尔继续道：“我不知道个中的原因，但现在我却突然想到了蟑螂，想到了苍蝇。你看到过吗？一只苍蝇或一只蟑螂，在濒死的时候，甚至于在死后，它会用尽最后的生命力，诞生下它的后代。这是一种本能，生物的繁衍本能，是这种本能让生命的延续得以可能。

人在黑暗的室内所产生的爱情，其原理是否相通呢？在黑暗的小房间内，隐隐的恐惧激起繁衍的本能，于是人类更容易陷入爱情。人是否将这心跳加速误认为爱情呢？可是，人们所歌颂的爱情，高贵的爱情，永恒的爱情，难道只是源于本能，源于和苍蝇和蟑螂一般的本能？甚至还是源于幻觉！”

阿图尔若有所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怎么样，这些话就不像个小男生了吧？”阿图尔又补上一句。

本来阿图尔谈吐不凡，发人深思，但补上的这一句话却直像小孩的炫耀，破坏了深沉的氛围。

芙蕾雅展颜笑道：“真恶心。”

虽说着讽刺的话，但芙蕾雅的笑容却是不带讥讽。阿图尔不由跟着笑了，他发现，少女在开心的时候也很美。

忽然，阿图尔收起笑容，凝神静听。

“有人来了，三个人，一个人，后面跟着两个人。”阿图尔道。

芙蕾雅并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

门开，微弱的灯光照进室内。门外站着三个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男子，他笔挺地站着，穿着华丽的袍服，身后侍立着两个守卫。两个守卫低着头，神色木然。

“魔法和墙壁怎么可能困住您呢？”男子叹息道，他的态度意外地恭敬，应该是已获悉之前的战斗。

对方的态度太好，阿图尔不知怎么回答。不过，他还是指出：“你催眠了那两个守卫。”

“我催眠了他们，但是他们本就应这么站在我身后。”对方理所当然地答道。

阿图尔知道对方是谁了。

“迪恩?提隆伯爵，上代领主。生于六十年前，死于十六年前。”男子行礼道。他就是上一代的领主，不过他这自我介绍属实奇怪，倒像是墓碑上的刻语。

阿图尔也点头自我介绍道：“阿图尔，生于二十年前。”他倒也按着对方的格式介绍自己。

是个怪人，不过，应该也是个随和的人。领主想。

领主转头，望向芙蕾雅：“好久不见。你后悔了吗？杀死养育你的人。”

语法并不严谨，但意思却很清楚，领主这是在说，芙蕾雅杀死了养育她的人。

是谁呢？是指这领主吗？不过，之前的新领主没有立刻认出芙蕾雅，她应该不是这领主养育大的。阿图尔想。

阿图尔并不十分惊愕，但也忍不住转头看向芙蕾雅。

芙蕾雅的眼睛中迸发着出奇的高傲，她看向领主，又看向转头的阿图尔。

“我杀死了他，而你们没有选择复活他。”芙蕾雅的语气异常平静。

“要变为高级吸血鬼才能治好他。念于他的苦劳，我们可以赐他永生，但是高贵的血脉，他没有资格。”领主坦然道。

苦劳？阿图尔发挥想象力。

不过领主已准备向他解释：“阿图尔，请听一个故事吧。听完以后，你就能评判了。我和她都非人类，因此您该能给出公正的评判。”

“不过你们的神也不同。”阿图尔低声道。

“什么？”领主愣道。

阿图尔沉默一会，缓缓道：“我是说，我会听，但未必会评判。一个人有什么资格评判另一个人呢？有人说是神制定了人间永恒的正义。唉，而且你们不是人，而且你们的神也不同……总之请说吧。我会听的，我心中有自己的判断。”

他的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他俩的神打一架，谁赢就是谁对。不过这样的话，人类的神最好是最能打的。

这想法过于冒犯，他没说出来。

领主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开始说道：“此处是提隆领，也就是提隆家族的领地。五百年前，先祖勇者提隆因战功成为伯爵，获封这片土地。北境历史上只有四个人从一介战士获封为伯爵。而我们提隆家族，是其中唯二延续至今的家族。”

说起这些时，领主肉眼可见地自豪。

“勇者？”阿图尔嘀咕道。

“是的，你也听过我们先祖的名号吗？”领主的语气渐渐亲切起来。

“啊，嗯……”阿图尔含糊道。

他已经可以猜到，这勇者后来选择成为了吸血鬼。

领主继续说下去：“当然您应已猜到，先祖他后来得到神灵的垂青，成为了不朽的存在。蒙祖先的荫庇，我们家族历代有着永生的机会。我敢说，就算是君王，也会嫉妒我们家族。”

“是啊，拥有一切的君王们会追寻什么呢？哈哈，你这么说，我是否也该嫉妒一下？”

“哈哈。”领主也笑了，继续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从没有忘记家族的荣耀，也没有忘记我们的土地。尽管靠近边境，提隆领却是北境最安全最繁荣的伯爵领之一。”

“我确实听说如此。”

“在战争时期，总会有些失去家庭的孩子。”领主忽然叹道。

“在和平时期，也未必少了。”阿图尔接道。

“所以我们城外有一所孤儿院，专门收养可怜的孩子。”

“好。”

“不过我也不瞒你，有时候，我们确实会找血喝。”领主笑道。

“吸血鬼的吸血是有形的，而人类的吸血是无形的。”阿图尔应道。

“哈哈哈！”领主大笑。他感觉这阿图尔真是体谅、真是随和。之前还担心他受美色所诱，对自己会充满偏见，没想到如此好说话。

他笑着，转向芙蕾雅道：“我知道你心有怨气，这是正常的。因为你先前不知真相，骤然得知一些事实之后，很容易走向极端。但是你想想，如果说，让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知道这一切，他们还是会选择留下的。既然如此，不如隐瞒起来，让孩子们过得开心点。所谓无知是福嘛。更何况，孩子们以后也可能有好去处，甚至能得受永生的奖赏。你说，这不好吗？”

芙蕾雅冷笑一声，还未答话，却是阿图尔回答了：“没有选择，又何来好坏可言？”

“选择？”领主没想到先前那么好说话的阿图尔此时会插入对话，还又说起怪话。

“你会解除对他们的催眠，然后离开。”阿图尔说着命令的话语，却是忧伤的语气。

领主看到阿图尔的眼睛，知他没有说笑，于是转身就走。

两个守卫醒来，看到囚室内的情景：“你们……”

阿图尔歉疚一笑，守卫又晕了过去。

阿图尔叹息。事情实是复杂，他已难分对错。两方似都是坏人，又似都不是坏人。唉，甚至两方都不是人。

“我会听的，我心中会给出判断。”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