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烊牵着头青驴杵在树下,瞧着眼前那挖开封土的新坟若有所思。
他原以为按照那陆老道一贯的作风,所谓来快钱的‘营生’是去豪绅官宦的家中打秋风,再不济替人做个道场法事之类。
谁曾想两人一路从城郊走进山林,直到看见这满山尽是荧荧乱葬岗,两耳全是青狸哭声惨,他那颗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去。
纸钱窸窣旋风鸣,山魅食时人森寒。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便又要独自跟荒野上的那些‘邻居’们打交道了。
果不其然。
忽地,一道声音穿透周遭几乎化作实质的雾气,幽幽而来。
“敢问小哥儿,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陈青烊被这尖利的声音所扰,他转过身来,视线循声落向头顶大树。
“时辰?”
陈青烊愣了一瞬,不确定道:
“九点…大约是亥时?”
许是数日未曾与人说话的缘故,陈青烊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他弗一张口,雾气中便有了回应。
先是随风拍打的槐叶中亮起一双幽绿色眸子,继而一架灰漆漆的马车挤开树叶踏空驶出。
巴掌大小的舆坐之上,一只狸猫竟人立而起,正拱着手作答谢状。
再看那马车,骨作轮毂皮作舆,就连辕木前方栓着的也非驴非马,却是一只窍孔间烧着泠然鬼火的骷颅头骨。
这妖异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渗人。
可陈青烊却显得习以为常,甚至于有些期待。
似是在回应他的期待般,狸猫自车舆上盈盈落下。
“和尚?”
“道士。”
“是你接了我家夜兕公子的请帖?”
“确是贫道。”
待一番确认身份,狸猫点头道:“公子吩咐子时开席,烦请道长随奴一同赴宴罢。”
说罢跳上车舆,伴着它爪中皮鞭炸响,那头骨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黑漆漆的眼洞中淌下两行血泪来。
一瞬间,骷颅头内火势骤长,拖着车舆和狸猫化作白光西驰而去。
等狸猫走远,大槐树上又窸窸窣窣亮起数对鬼火似的眸子。
“桀桀。”
“兕公子设下的山宴,那也是什么人都能吃的?”
“也不知小道士去了,究竟是坐在席下,还是摆于桌上。”
“多话”,陈青烊被吵的烦了,抓起把石子猛的甩向头顶。
树上嘈杂顿时一扫而清,他视线随之又落向坟坑之中。
那里面横亘着一道棺板洞开的漆皮寿材。
可怖的是,棺中并无意料中的溃烂腐败,反倒躺着个血肉模糊,看不出半点人形来的‘肉棍’。
细看之下,那花花绿绿的是肠节,干瘪发灰的是脏腑,却是好端端一个人叫给剥去了皮囊,连着身穿衣物也一应消失不见。
鼻尖嗅了嗅,陈青烊眉头皱的更深。
“这是…鬼祟身上那股子味儿?”
“又剥了一具,究竟是它吗?”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古意斑驳的画卷来。
这古画手卷模样,装裱精美,整体宽度约有尺许。
引首处则以工笔设色,绘着个眉生竖眼,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神将。
那神将威风鼎鼎,脚踩一直恶鬼立于云端之上。
就是如果风格写实的话,那这恶鬼未免太可怖了些。
虽不加颜色以白描手法勾勒而成,似锯齿一般的獠牙却活脱脱给人一种86版画皮的既视感,仿佛顷刻便要从纸面上跳出来择人吞食一般。
除此外整个卷轴偌大的画心上便剩下几行以云篆写就的跋语。
凑的近了些,陈青烊下意识便将那题跋给一字一句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