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水车棚里的真一真二,又重新检查了三郎,正在准备继续赶路。
隐约间,前面的雪幕里,传来似有似无的说话声,真一真二忙蹲下静听。过了一会,说话声更清晰了,同时传来踩雪声。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怎么还看不到?”
“你不会记岔了?这漫天的大雪,你还认得?”
“不会错,那车水棚子的年纪,比你狗日的还大,大家都当心点,应该不远了。”
真一真二大惊,急忙在草垛中藏好三郎,真一攀到主轴顶端,真二躲到大转盘下面,掏枪上膛,紧张注视着。
“到了到了,这不是车水棚子吗!我没说错吧?”
“大家快点,这鬼天的大雪,百年不遇。”
“快快快,里面有稻草,先点上几个火堆烘烘火。”
“酒菜快点拿出来,吃饱喝足好去找杀千刀的钱有财……”
原来是郭家村护村队的,自家人。
真二从大转盘下面钻出来,招呼道: “是吴副队长吗?钱队长怎么了?真的反了吗?”
真二话音未落,只听到“啊——!”,“鬼——!”,“哎呦——!”,“哗啦啦”,“喔唷——!”
以及刀枪落地的声音,和来不及子弹上膛的咔啦声,车水棚里一地鸡毛。
吴副队长一头钻进槽筒,厉声喝问: “谁谁谁谁……是谁?”
真二从大转盘下面爬出来,说: “是我真二叔,吴副队长,钱有财反了?”
“真是真二叔吗?”
吴副队长还是不敢相信。
真二火了,骂骂咧咧的吼道: “他妈的耳朵都聋了吗?听不出老子是你真二叔?说,钱有财怎么了!”
吴副队长从槽筒里爬出来,点头哈腰到真二面前,讨好道: “钱有财反了,还打死了一个兄弟,打伤两个跑了,我们出来捉他。”
真二道: “就你们……”
真二忍住了没有把脓包怂货骂出口。
吴副队长道: “昨天晚饭后,钱有财带着七八个要好的兄弟……”
这时,真一从主轴顶上跳下来,车水棚里十几个护村队员,再次像受惊的鸡群一样。
真一不理他们,说: “吴副队长,简单点,拣要紧的说。”
吴副队长道: “真一叔,一言难尽呐,东洋人到处招降纳叛收编武装,钱有财见东洋人势大,油水足,就要去投靠。去就去呗,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死打伤朝日相处的自家兄弟啊……”
真二收起枪,说: “这狗日的杂种,大前天老子就不该放过他,害得自家兄弟枉送性命。”
吴副队长道: “真二叔,还好还好,幸亏储医生在府上拜年,重伤的两个兄弟都救回来了,救得及时……”
真一终于忍不住: “老子叫你拣要紧的简单说,他妈的屁话一笼屉,少爷受伤了,大家抓紧一起回去。”
吴副队长惊问: “少爷怎么也受伤了?人呢?”
这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是打鬼子受伤的吧,真一含含糊糊道: “还不是因为钱有财这个狗贼!”
拿钱有财挡箭也没错,真一催促众人赶紧收拾准备,自己和真二去抬三郎。
车水棚里又乱成了一团,叽里呱啦吵得不知谁在说,说的啥,真一真二不放心别人,还是亲自抬着三郎,向丹阳县的郭府急奔。
真一嘴里发着狠,脚下不慢,在一尺深的雪野里,向着丹阳健步疾奔!
现在三郎受伤被抬回丹阳,究其因果,也的确与钱有财有关。
三郎年初三夜间偷跑宜兴去报仇,郭振山初四午饭时,因不见他人来吃饭,一找之下才知道,人不知什么时候跑没影了。仅仅留言说是回宜兴,正在猜来猜去时,郭府又来日本人的说客,邀请郭振山出任丹阳县伪职。
这日本人的说客,郭振山认识,而且交情匪浅,叫钱家驹,是郭府钱总管的嫡亲侄儿。念过大学,会法丶日丶德三国语言,人称“八哥鸟”,大学毕业,就由钱总管引荐作保,在郭振山这儿学习打理生意,郭振山每逢和外国人打交道,必带他。
日本兵打下上海的时候,这钱家驹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聪明人,为攀高枝,说翻脸就翻脸,立即跑去日本人那儿高就翻译。
钱总管难为情得想死,郭振山一辈子官场商海中交游,见惯了各色阴阳人,钱家驹的负义,他从心里就看得很淡,反而劝慰钱总管。
这钱家驹说是来拜年,实则是来忽悠郭振山为日本人做事。对付这种昔日的小辈伙计,郭振山自然是熟络之极,有的是手段,午饭吃到下午两点,钱家驹先把自己吃醉了。
这光景,当然的就一切免谈。
听钱家驹的意思,日本人不光要郭振山出任伪职,还要把郭振山的护村队,改编成丹阳县保安大队。粮饷枪弹,由日本人供应百分之八十。并还套着郭振山的耳朵,悄悄说: 日本人很体贴您,留下的百分之二十您自筹,实际就是让您抽捐派税捞油水嘛!而且,钱有财已经答应日本人了,就等您点头。
送走钱家驹,郭振山把真一真二叫到跟前,说:“钱有财起反心,暗中投靠日本人,要拆我的台,你俩去把他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