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九号,农事春忙已经开始了。今天是三郎新婚第三天,在这个燕尔之际,他连蹲茅坑都是神采飞扬的。
三郎心血来潮,弄了根渔竿,坐到小花园的假山前,似模似样的钓起鱼来。
这是三郎的花头,是忽悠亲亲出来玩的。奈何亲亲初为人妇,正害着羞,死活不肯出门。
三郎见自己的图谋落空,只好歪着脑筋为自己开脱:
想当年人家姜太公,在渭水河边钓鱼,也没弄个美女陪着。本少爷资格不如他老人家,弄个小池塘钓钓鱼,就已经越级优待自己了,如果再添个美女陪着,把前辈祖宗比下去,这是要他们的好看,是忤逆不孝,不象话。嘿嘿,好亏亲亲识大体没来陪着,阴差阳错让本少爷免了不敬祖宗的罪过。
三郎钓鱼,可不知有另一个人着了急,那就是真一。
原来,宫野一郎答应三郎结婚时,奉上一份大礼。还有一份买一送一的大礼,就是钱有财和钱家驹二人,宫野勒令二人每人拿出一千大洋的贺礼,并向郭振山和三郎赔罪。
宫野打的算盘是: 自己为钱有财和钱家驹化解了大山一样的仇怨,这二人还不感恩戴德?从此甘为自己效犬马之劳!至于三郎和郭振山,自己帮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商人逐利,玩政治也一样,郭振山就更是明白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只有顺应我大日本皇军的意愿,才符合他的最大的利益,他应该会感受到自己这种含蓄的善意威压。自己这真是一石三鸟的妙棋!
宫野很得意自己的手段,感觉美妙。郭振山不动声色,三郎更是新婚之际无暇发作,只能憋着。
婚礼过后,真二必须立即赶回宜兴,那边的溃兵没人管不行。三郎把真一真二找到自己房里耳提面命,真二听得咧开大嘴直乐,真一摇头摇手直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呆着也是呆着,干脆去杀几个鬼子,给我当结婚贺礼’。”
“少爷,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叫我哥俩过家家做游戏吗?”
真一说完,想想又说道: “少爷,要是被郭先生知道了,大喜的日子里杀人,我就没脸了。”
三郎笑道: “真一叔,做你最拿手的事,天底下谁还能知道?我的爹娘,我姐姐她一家老幼六口人,大喜的日子,不能为我开心祝福,他们都是被鬼子害的,你不去拿鬼子开刀,你好意思吗?”
真一道: “正因为大喜的日子,杀生见血腥,总是不好的。”
三郎道: “上山砍柴卖,山下买柴烧。这叫就行论市,我结婚杀鬼子,正合是我的行市,百无禁忌。”
真二帮腔: “对对对,少爷说得对!咱们的行市就是杀鬼子。宫野老鬼子把钱有财和钱家驹弄来贺喜,不是恶心人嘛!咱们就要以牙还牙,让他也不痛快,跑去常州城杀他个痛快。”
三郎笑道: “我想好了,常州城不能去,去金坛城,真二叔你也正好顺路回宜兴。”
真一真二得了三郎的旨意,说干就动手。二人怀揣双枪,另又多拿了二颗手雷,奔金坛县去了。
丹阳县这边因为海会寺的事,鬼子兵正红着眼,满世界搜捕可疑分子。金坛那边的鬼子无备,正好下手。真一真二在二十八号午饭时到达金坛城里,白天看好脚路,当夜动手,不费吹灰之力。悄悄干掉五个鬼子。真一想,差不多就行了,这个数,该够少爷贺礼了。
真二杀完鬼子直接去了宜兴,临分手,真二冷不丁冒出一句: “哥,少爷身上杀气太重,你可要千万小心守紧了,别又让他玩失踪。”
“你把宜兴那摊子溃兵守紧了,才是你该操心的,路上别惹事。”
真一扔下一句话,连夜回返郭家村,真二的话,让他心里发毛,这大少爷不会真的又作怪了吧?现在还真没有这少爷不敢干的,连郭先生都把不住他的脉。
真一连夜回郭家村复命,又不能去敲三郎的房门,只能傻等天亮。所以,当他终于看见三郎出来钓鱼时,就像是寒冬腊月里,见到了夏日炎炎的太阳。犹豫一阵之后,便急步跨到三郎面前,伸出一只大手,说: “五个,少爷。”
三郎见他兴奋得满脸麻坑奋发亮光,故意反问: “五个少爷?”
真一道: “少爷,杀了五个鬼子兵!”真一神采飞扬,骄傲的凭功卖好。
三郎凑趣,笑道: “真一叔,你弄了一个五子登科,本少爷就是五福齐全,好兆头!我正闲的慌,学姜太公钓鱼,你来的正好,就做姜太公手下的黄飞虎或者杨戬,为我护法。”
真一: “少爷,还是回去陪……”
三郎: “咱俩还是先把鬼子弄妥当了……”
三郎在假山前钓鱼,亲亲抹不开面子出去,只能在楼上窗户后,悄悄的看着三郎。见真一先在月亮门那边探头探脑,进出几回后,飞快的奔到三郎面前。俩人说着话,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没一会,三郎又很悠闲了,坐荷花池边直晃二郎腿,真一则在他身边来回走动,还不时的指手画脚。
亲亲对身边的龙梅说道: “龙梅,少爷又在作怪了,你去看看,”
亲亲担心三郎,知道他的心思,肯定又是要搞事。
龙梅笑了,说: “亲亲,他们两个大男人,我去掺和,合适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亲亲的直觉,是准确的,但也仅知道三郎准备要搞事。如果她真的知道三郎和真一在拿鬼子的老命搞事,不吓傻才怪。
亲亲见两人在假山前没完没了,终于忍耐不住,下楼去找三郎。真一见亲亲扭捏着施施然而来,轻轻喊了声: “小姐好!”,便知趣的避开了。
三郎故作大惊小怪。笑问: “咦!喔哟!咱们尊荣娇贵的郭大小姐亲亲,怎会就仙驾出巡了呢?”
亲亲本就浑身不自在,见三郎又在油腔滑调,只好避开话头,问道: “你胸口还痛的,就忍心让我担心吗?和真一叔叔怪里怪气的,又做什么妖怪了?”
三郎故作糊涂: “真一叔来过吗?我怎么没见着?真神奇哎,难道我刚才在做梦?梦游?”
亲亲嫣然一笑,知道三郎在讨自己欢心,嗔怪道: “是不是梦到妖怪了?”
三郎喜道: “对极,乖乖不得了,亲亲你和我一结婚,立马就神仙附体,都能掐会算了,我刚才正是梦到妖怪,一条八爪鱼妖怪缠着我。”
三郎夜里就这么取笑自己的,这会儿光天化日之下也说,亲亲大惊失色。这家伙怎么能把闺房私密当笑谈呢?吓得魂飞天外,四下里迅速瞄一眼,骂声“坏人”,便飞快的扭身而去。
三郎见亲亲真羞了,很后悔,想着回去后,怎么哄他开心。可想着想着,他又歪想了: 亲亲这么庄重优雅,怎就像条八爪鱼一样缠得痴狂呢?三郎想得轻薄,嘴里还“咦.呀.嗨.哟”的乱哼一通……
欢愉的时光,过得总是飞快而短暂,在乱世中更是这样。此时的江南,日军为了迅速强化治安,又使上了老手段,举起屠刀,杀向占领区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从郭家村去茶山途中的那片乱坟地,新堆的坟包越来越多,恰似蒸笼里的馒头,一个个排着挨着。最悲惨的,是一天之内,竟有七家丧户同去乱坟山落葬,(注: 江南习惯是上午落葬)。碰头相互探究之后,方知均是遭了鬼子祸害,一时间乱坟山上,哭声恸地,哀号冤天。
鬼子作恶的凶讯,天天传进郭府,不光是杀戮平常百姓的,还有杀抗日分子的。在某某地方,鬼子把抗日分子的头割下,挂起示威儆戒。又或是某某地方,几个抗日分子被吊在路口树上示众震慑。
三郎坐不住了,动起了心思,假山边,是三郎最喜欢呆坐沉默的地方,他要找借口回宜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