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龙梅做的,三郎知道她的手艺很好,总有错觉她烧的菜,就是饭店的菜。黄爷爷和六爷爷六奶奶吃得赞不绝口,声称比蜀山酒楼的饭菜还要好。三郎细一想,还真有点,自己以前怎就没注意到呢?
亲亲因为自己陪着六奶奶哭了,害着羞,略微吃点饭,便说饱了,龙梅也陪着亲亲早早休息去了。
亲亲龙梅一走,三郎再也不需顾忌,向田生粮和汤有水二人使眼色。
六爷爷和六奶奶心疼三郎,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全操心:
“三郎,新媳妇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好好疼爱老婆。”
“三郎,你真的是招亲做了上门女婿了吗?咱们江家可不能绝了后,将来的孩子,一定要有一个姓江,回来续香火。”
“三郎,你叔叔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别生气,不要吵,都是一家人,啥事都好商量。”
“三郎,东洋人对你这么好,可不能跟着做坏事。”
“三郎,结婚了,就正式是大人了,一定要孝顺你丈人爹,丈母娘,要懂感恩。”
“……,……。”
三郎唯唯诺诺支应着,奉承着,六爷爷和六奶奶噜苏到半夜,扛不住磕睡自己先睡着了。
黄老四和六爷爷六奶奶一样,也着实操心着三郎,只是他真正操心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得避着点六爷爷和六奶奶。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老四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三郎的意料之中。
三郎一五一十的,把杀麻田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难为他没有添油加醋。任是黄老四见多识广,听多了野史奇闻,也被三郎做下的事,惊呆了,久久才“噗”的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出老远,赞一声“有种”。
田生粮和汤有水就更不用说了,想不到三郎这次杀麻田,等于就是在阎王殿中和鬼打架,太吓人了。
三郎很满意这效果,心道: 老子还没坦白海会寺杀鬼子的事呢,嘿嘿!
黄老四接着又问: “三郎,东洋兵对你又是护送,又是鞠躬,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可是说什么的都有。”
三郎微微笑着,斟词酌句的说道: “黄爷爷,此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 拉队伍杀鬼子。”
拉队伍杀鬼子,鬼子还这么恭敬有加的客气?
第二天清晨,亲亲带着龙梅早早起床,扫地,烧早饭,洗衣服。等到六爷爷和六奶奶起床,早饭已经端到他们面前。
老二口又被吓着了,六奶奶夸张的大喊大叫: “喔哟,我老太婆承受不起的,你是千金大小姐,作孽了哟,你生下来就没吃过这种苦,遭罪哟,可怜的乖乖,快歇着。”
亲亲笑道: “奶奶,您是长辈,这是规矩,不能坏的。家有一老,赛过一宝,三郎和我还指望沾着二老的福气呢!”
六奶奶跟着六爷爷,是一干二净的老绝户,一辈子在渔船上漂泊,哪里有过这般亲情?瘪着嘴又淌下泪来。
半上午时分,三郎一行在黄老四的陪同下,去乡下给叔叔江上云拜晚年,也算是新媳妇正式进江家门了。
江上云很意外,有些慌张失措。婶婶则是忙着烧糖茶,潽鸡蛋,准备见面礼钱,等等,这是江南风俗礼仪。
三郎知道这个叔叔的小九九,他的慌张失措,是害怕自己算账来了,暗暗叹口气。说明自己并非招亲入赘做了上门女婿,这乡下的田产,可以让叔叔代管,叔叔每年可以获利一半的收成……。
江上云知道,这一半的收成,就是少说五百大洋以上,赚大了,忙去把保长蔡名叫来做中人作保,黄老四也是中间证人,双方写下纸笔,以防反悔。
黄老四早就是一肚子鸟气,见江上云一副急不可耐的猴急,气极冷笑: “上云叔叔,是人都要讲良心,你自己这点家产,都是你哥在世时,替你置下的,现在你侄儿孤苦伶仃,做叔叔应该帮衬才是,你说是不是?”
亲亲忠厚,见黄老四说话重了,反倒难为情起来,说道: “叔叔,三郎不会种田,送给您种正合适。”
亲亲的话,江上云真羞愧了,红着脸说: “侄媳妇不愧是名门望族,做事体大气,放心吧,叔叔保证照纸笔上写的做,替你们守好田产。”
蔡保长在一边也帮腔说: “世侄,你的新娘子真是明事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和你父亲又是发小,你父亲过世,我们都很伤心,你放心,我既已做了中保人,就一定会公道断事的。世侄你是做大事的,不可能二腿泥在田里打滚,由你叔叔守着,正合适。”
三郎当然知道蔡名的底细,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奸刁笑面虎,很会背后下功夫,自己这叔叔和他混一堆,早晚吃亏。三郎不想管闲事自找不痛快,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
江上云挽留吃饭了再走,可干巴巴的没一丝热情。黄老四道: “招待新娘子的酒,也不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一顿便饭,应该去蜀山酒楼请钱松源掌勺。”
江上云干笑着连连称是。
临走时,婶婶拉住亲亲硬塞了一个大红包。等大家都上了船,三郎拿过打开一看,整整六块大洋,哈哈大笑,怪诞的喊道: “亲亲,你天大的面子,这是我叔叔他这辈子最大的手笔了,乖乖不得了,太阳西边出来了。”
亲亲道: “礼轻情重,乡下人家讨生活不易。”
一直默不作声的真一,突然说道: “少爷,那姓蔡的保长不是好人,长相虽然一副正人君子,但一双眼睛落水鬼似的,太阴了。钱总管说过,三白眼的人,非奸即毒,即便是最好的三白眼,也是一个狠心人。”
这蔡保长也真如真一所说,虽是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材高大挺拔,正宗的美男子。三郎每次看到他,总有说不出的不舒服,现在听真一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二粒眼乌珠子,吊在眼眶上半空,眼眶内下部全是白森森的,原来这种眼睛就叫三白眼。
三郎笑道: “原来是这样的眼睛啊,嘿嘿,他四白眼老子也不怕。”
龙梅咯咯一笑,说: “少爷,四白眼不是全瞎了吗?”
黄老四摆出个得道隐世的高人样子,指点道: “俗话说的白眼狼,就是这样的人,相由心生啊。下什么样的种,就长什么样的果,什么水土养什么样的人。什么人就选择什么样的环境,什么环境培育什么样的人……”
黄老四说得老神在在,那付教师爷的派头,三郎是见惯了,受够了。但其他人却都是折服的神态,个个像是小学生,这让三郎不胜唏嘘,悄悄腹诽: 死老头子又一次赚足了虚荣心。
清水伍长一行十八个鬼子,自从上了青龙山,正如三郎关照的,很乖。除了每天来茶馆一次探望三郎,山上再没其他鬼子下山。即便山上驻守的鬼子小队,也改“好”了,同样不再下山骚扰。
青龙山上现在的驻守小队长,名叫龟田宪造,小队共有二十个士兵。
龟田宪造精瘦的矮个,细胳膊细腿细脖子,细眉细眼细身板,斤两不足百斤,猴精的一个人。
别看龟田宪造的外表造型毫无攻击性,骨子里却是一个狂热的皇道派武士,凶残成性。他的前任麻田在丁蜀镇吃了大亏,这就更刺激了他。
所以,他上任伊始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放火立威。前面说过,此时的江南地面,仅各种土匪武装就有大小三千余股。加上其他抗日武装,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正规武装,就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
所有的这些武装力量,其中有一项必不可少的物资供应,就是食盐。所以一时之间食盐就成了宝贝,往山里偷运私盐,就成了暴利行当。
龟田宪造得到密报,有一批食盐要运往山区。龟田宪造依据情报,成功抓获十二名偷运者,和一千余斤食盐。
这让他抓住机会了,贩私盐的被游街以后,当众割头,并强迫老百姓观刑,更把血淋淋的人头,一溜排的挂在宁杭公路边,示众威慑。一时间,丁蜀镇及周边乡村,天黑就不闻人声,不见灯光,仿佛是人间地狱。
清水一伙鬼子上山后,二人促膝长谈,太投机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二人一个精瘦如猴,一个雄壮如熊,如此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还亲切得要命,实在滑稽得让人忍俊不禁。
二人吹嘘完各自的功绩,清水就将话题带到了三郎身上,要求龟田宪造尽量多的给予方便和照顾。要确实的让三郎感觉到,皇军对他是真信任,真亲善,这是宫野司令官的命令。
龟田宪造很不以然,一个堂堂的宪兵司令,屈尊于一个中国百姓,皇军的威严何在?
清水见龟田一脸的不屑,只好耐心把三郎和郭振山的背景,细说一遍,称这是高层统治江南的计划中,最最关键的一环。以华制华,在大方针的指引之下,必须从每一个细节做起。而龟田君是三郎的近邻,最有条件与三郎亲善,做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三郎对皇军的态度,而三郎的态度,就代表着郭振山的态度。
至此,龟田宪造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虽然心中不情不愿,向支那人赔笑脸,这让他感到羞辱,心灵很受伤。
特别是在清水面前,是屈辱。
但这已经是任务,命令必须执行。
清水见龟田很不爽的样子,伸手拍拍龟田瘦骨嶙峋的肩膀,很严肃的说道: “龟田君,如果你在见过那个江三郎以后,还是现在这种心情,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龟田宪造斜着细眼问: “清水君,什么事?”
清水很严肃的说: “你是个笨蛋,或者你是假装聪明。”
清水接着又加了一句: “并且,宫野司令官会杀了你!”
再说三郎从乡下回到茶馆,清水和龟田正恭候着。这二人为了这次拜访,可谓是费尽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