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一次的大朝会,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结束。
单就结果而言,史弥远是不太满意的!
号召亲信党羽对皇帝进行“逼宫”,可以说占尽先机,理论上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赵昀一一化解,就连夺回皇城司兵权的最初目标都没能达成。
如果仅仅是目标失败,史弥远可以说是波澜不惊,毕竟官海沉浮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他没有见过,胜负乃兵家常事。
真正让史弥远感到心里没底的是,今日小皇帝赵昀在朝堂上展现出来的强硬姿态,丝毫没有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农家少年影子。
要知道赵昀可以说是史弥远一手扶植并推上皇位,可如今就连他自己都看不透了,真是令人细思极恐。
到底是小皇帝成长太快,还是他把本性隐藏的太深?
带着种种疑惑,史弥远问向跟在自己身后的郑清之,他担任经筵讲师与皇帝接触最多,想必更为了解对方这段时间的变化。
“郑博士,官家登基这段时日以来,表现与之前在沂王府有什么不同吗?”
“迥然不同。”
郑清之是把赵昀在经筵上的表现看在眼中,他知道史相公迟早会问这个问题。
“如何不同?”
“帝王之资。”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这就是郑清之的回答。
赵昀是天生的帝王,注定不会被压制太久,史相公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他期望对方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能做到功成身退。
毕竟再怎么说,史弥远还有这一层从龙之功在,只要双方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郑清之相信官家温和敦厚的本性,不会去做什么斩尽杀绝之事。
但很可惜史弥远对此却不屑一顾,脸上流露出戏谑的笑容道:“如果不是本相出手,那今日有着帝王之姿高坐皇位的人,就是济王赵竑了。”
“德源(郑清之字),你在本相心中是大才之人,来日必能宰执天下。”
“永远不要相信帝王,他们注定薄情寡义,身居高位想要屹立不倒,唯有手中握住的权力!”
郑清之是史弥远选定的相位接班人,并且两人还是同乡交情匪浅,他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真心话。
只是听到这番话语,郑清之却如同如坠冰窟,毫无疑问史弥远这是表态他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那么必然就会与扩张的皇权产生激烈冲突。
一方是自己的学生,一方是自己的恩人,郑清之陷入两难之中。
“德源,日后你多留意下官家的动作,有任何异常可向我禀告。”
史弥远并没有注意到郑清之的微表情变化,他在看见殿帅夏震朝自己走来,抛下这句话后就迎了过去。
望着史弥远逐渐远去的背影,郑清之站在原地除了徒留一声叹息外,别无他法。
另一边赵昀与杨太后正漫步在胭脂廊,回想着朝会上发生的事情,赵昀犹豫了下还是拱手道:“臣谢过大娘娘出手相助。”
“想明白了?”
杨太后对于赵昀的致谢,笑着反问了一句。
“想明白了,是臣不够稳重。”
回过头看,赵昀意识到自己在朝会上犯了两个错误。
其一是自己打算与台谏官争论的那一刻起,实则已经半步踏入了史弥远的圈套。
因为台谏官秉持着“风闻奏事”的权力,他挑起任何话题都不会受到责罚并承担后果,放在官场里面就是个大喷子。
特别这个喷子还受到了史弥远的指使,就是用言语来激怒皇帝的。
如果不是杨太后关键时刻平息争议,赵昀身为皇帝上头破防去跟喷子对线“辩经”,亲自下场将会损耗帝王身上的威严跟“神性”,赢了也等同于输了。
其二便在于夺回皇城司兵权的过程顺风水水,让赵昀有些急于求成,想着一鼓作气削弱夏震的兵权。事实证明能身居高位,对方的手段跟果决远超预估,同时赵昀还低估了史党在朝堂的影响力。
如果赵昀强行问罪,将会打破宋朝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潜规则,形成双方对抗的局面。
要知道所谓政治,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过于强硬的态度会把中立派推向史党,这也就是为什么杨太后会摇头示意妥协,她比赵昀要更懂朝堂的游戏规则。
见到赵昀能想明白这些并主动自省,杨太后脸上是满满的欣慰,这对于至高无上的帝王而言是一个极其难得的品质。
“官家毕竟还是少年习性,缺少主政经验又没遇到过言官奏事,今日朝会能有这番表现已然称得上优秀,无需妄自菲薄。”
“等假以时日官家再成熟些,就该到老身撤帘归政的时候了。”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说,那不是试探就是装的。但赵昀甚至杨太后从始至终对权势都没有多大兴趣,她临朝称制一方面是为了弥补宋理宗得位不正的弊端,另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外戚家族利益。
如今她已不再担心赵昀会“不孝”,并且他在朝会上的表现虽稍显稚嫩,但考虑到年纪因素反而能称之为出色。
那么太后临朝的权力就变得可有可无,不如安心回到后宫颐养天年。
“大娘娘切莫这样说,臣还稍显稚嫩,需要您继续秉持国钧。”
如果说之前赵昀一系列操作成功,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执掌偌大的帝国,那么今日的官场让他明白自己还有着许多不足,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主政者来辅助。
历史上往往少主继位,都会安排数位辅政大臣来渡过青涩期,可赵昀唯有倚仗杨太后。
对于赵昀的挽留,杨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官家孝心老身知晓,就暂且不说这些了,你去忙自己的吧。”
“是,臣恭送大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