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清闲的插花社部员室内。
“净水器好像坏了,只有这种泡茶用的井水,先将就一下吧。”
泡茶用的井水取自校图书馆-未雨社后面的一口人工井,水源位于距地面500米以下的岩层。
-
-
-
[……]
镜穿上了刚烘干不久的制服,用双手接过塑杯后喝了一口那从色泽看上去不知是清酒还是水的液体。
[水是甜的。]
“井水就是这个味道。”
她反复举起白板的举动,使真帆若有所思地端起了下巴。
“这块白板一直贴身带着,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说话的时间长了声带会痛。]
本来就是沉默寡言,但碍于身体原因不能一次说太多话,和不愿意说话总归是有区别的。
“之前我在幕后看到了,被你背走的是天河对吧?”
[......]
镜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有办法,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是天河已经燃烧了。”
真帆仿佛看见一副天河与火箭烟花捆在一起被送上天的爆炸画面,想笑出来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因此当下能做的只有继续保持一张冰山般的冷脸。
“燃烧?是在说发烧的意思吗?”
“嗯,他在保健室里,千绘老师也...”
“咳咳...”
“不用这么勉强自己,咳嗽的时候多喝水。”
想着『写字更好』的真帆给镜又倒了一杯水。
[大家都很温柔。]
真帆冷若冰霜的脸上久违地绽放出了温暖的笑容。
“同学间的互相照顾非常重要,这是1年B班存在的理由。”
[那天河呢?]
“他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不是『照顾』这样简单的事情,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就言简意赅一点,直说无妨。”
-
-
-
[天河看上去很痛苦。]
没想到她的直觉会这么敏锐。
真帆的心中凛然。
“是指身体上的还是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真帆。]
书写白板的节奏越来越快。
然而随之映衬出的心情,却是一片让人难以猜透的灰色迷雾。
“你很在意他吗?”
[因为是同学。]
“既然是这样就不要再问了。”
“我会的,如果真帆知道什么却故意避而不谈,我会一直问下去。”
“......”
真帆终于明白镜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源于何处,除了外表,其他包括性格甚至是说话的语调在内都几乎具有出奇的一致性。
-
-
-
很多年以前镜还沉湎于母亲因病辞世的伤痛之中,不过当意识到逃避现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便试着直面人生与接纳身边的一切。
她不了解天河心中的那道伤痕是什么,只是很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死寂、虚无的心境,无论再怎么加以隐藏,在人前表现有多么温和、友善,毁灭性的气息却不可抑制地正在一点点地泄露,摧毁并腐蚀一个人的意志力。
亲历过悲剧的人们总是希望世人不要再重蹈覆辙,却得不到机会去拥抱自己深爱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悲伤的记忆,换来的也只是残缺不全的救赎。
直到有一天连自我也破碎殆尽。
-
-
-
“那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
镜与真帆对视了片刻,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称得上是说谎的细节,随即背着白板、拿起吃到一半的素饭团迅速离开了部员室。
站在休息室内,四叶朝晞有条理地将木柜中的茶具摆放整齐,才进入会客室,缓缓在被炉前坐下。
茶杯中的抹茶荡漾着,倒映出了那张平日里优柔寡断,此时却充满不忍神色的脸。
“真帆...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天河还没有意识到枫忆已经去世,一旦他意识到了,处境只会比现在更糟。”
“我知道...但是对他好像有些不公平…”
“我们有选择吗?”
“......”
“你现在直接走到天河面前告诉他枫忆去世了,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绝对不行!你上次还叫我把那件挎包拿走呢!有什么用吗!!”
朝晞的态度坚决地有些异常。
“那就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慢慢引导他走入残酷的现实吧。”
茶杯中的水平线与茶水倒入时相同。
真帆一向爱好喝茶,可今天却一口都没动过。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点!嘴上总是说着『以保护的名义』,做事却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真帆是骗子!”
“随你怎么说,我要走了。”
身为班长的朝晞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面对真帆不负责任的背影,自己除了抱怨上一句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可做的。
“我该怎么办...”
-
-
-
就算是在名光内部,这个秘密也只有四叶朝晞与白泉真帆等为数不多的人才知晓。
——柳枫忆,柳天河的哥哥,曾就读于名光的P班(专项特长班),是一个无数天才光环加身的造型师,高中时期便已经表现出了能够震撼整个全球时尚界的才华与光芒,受到了多家世界知名时尚沙龙的高度关注。
就连一些成名已久的世界级造型大师都对柳枫忆的才华赞不绝口。
遗憾的是,即使是这样一位天才也依然无法逃过上天的妒忌。
——三年前,刚毕业于名光不久的枫忆在长崎出车祸去世了。
天河来名光的本意就是寻找自己那位生死未卜的哥哥的下落,在父母都对他隐瞒此事的情况下,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寻找真相。
-
-
-
空空荡荡的保健室内。
“一大河君?!不过为什么...”
夏越抚摸着躺在床上的天河刚退烧不久后的脸。
那副女性化的妆容与暴雨的交锋之下早已被完全粉碎。
伪装之下的真面目,是夏越心中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冬眠不会觉得奇怪吗?那会躺在舞台上这会又躺在保健室里什么的...”
“白发的特征太显眼了,基本上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吧。”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光顾着为小镜争取时间了,嘿嘿。”
被夏越抓住胸部摇晃的冬眠不自觉地挠着头发,脸上弥漫的笑容类型也从『邻家大姐姐』变成了『邻家大白痴』。
不过转念想到营造骚乱的原因只是为了镜能及时背着天河去保健室,夏越也就在动机上稍微理解了冬眠的做法。
冬眠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药品包装仔细端视着。
“千绘老师给他服用的是葡萄糖和感冒药。”
“低血糖和感冒...发烧的原因是感冒吗?”
“也许还有别的。”
冬眠随即陷入沉思的状态。
“别的?小冬眠的脑袋好像很好使的样子,可是我这边已经不够用了欸。”
-
-
-
“夏越。”
栗山杏神鬼莫测地从前门走入。
“杏?!”
同为1年B班与1年A班两位心理辅导员的夏越与杏彼此认识也属情理之中。
只是夏越有些不解。
为什么杏会出现在保健室?
“空调的送气方向改变了,所以当时空调产生故障之后,最冷的不是出风口的正下方...”
杏突然保持沉默,而冬眠也很默契地接着说道:
“是舞台中央的位置。”
“原来你也发现了吗...”
“也就是说,天河会晕倒在舞台上是早有预谋的?”
“还不能确定,先当作偶然事件来看待吧,现在不是匆忙结下定论的时候。”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插不上话的夏越独自苦恼着。
-
-
-
“夏越,你喜欢天河吗?”
一提起『喜欢』这个字眼,夏越就有些魂不守舍,以前从来只会说出否定句,但在冬眠加以开导后才逐渐回应了这份感情。
“是啊!怎么了!喜欢一个人不行吗!”
夏越有种被人揭了老底的危险感,干脆孩子气地说出了这句话。
“那我们以后就是竞争者了。”
节能灯的光芒覆盖在杏的眼镜之上,完全挡住了眼神,令人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这颗星球上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天河,恋爱方面的话语权也是,不想输得一败涂地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告白过吗?”
“告告告...告白?!”
上一秒夏越还在无比强势地表达自己的主场地位,现在却和不断泄气的氦气球一般连说话都会遇到舌头打结的现象。
“告白过吗?”
杏激烈地用『告白』话题反攻,这一招看来卓有成效,将夏越逼到了床边。
以天河对于恋爱的守旧态度,送不送告白信也只不过是『进粉碎机』和『不进粉碎机』的差别,当然这种话夏越一定不能说出口,否则攻方与守方的对立关系便会立即失去反转的任何可能。
就在夏越不知如何应答的间隙...
天河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