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却突然在高处,眺见远处的大道上人声鼎沸。陬邑县县衙中不多的几个皂吏、一大堆民夫,难得穿着齐整,身上穿着刚用靛蓝染过的“兵”“勇”的衣服,行作两排,远远走出县城,往大路上去,似在迎接神秘的客人。
“他奶奶的腿,还真有三十六人的大轿啊?我还寻思是抬死人的呢!”
“卧槽,还真有三十六人大轿啊?用人力多慢呢,不如造台房车,用马拉啊!货真价实的三十六马力呢!”
与陬邑知县、民夫官吏一同前往迎接的刘二,与在树上的马春花同时发出吐槽之声。
县官带领仪仗队,一大早就出城,迎接这位让他们战战兢兢的贵客了。
倒也不是三十六个穿着红色制服的轿夫同时抬,还是要轮换的。只是福康安深受乾隆皇帝宠爱,在大金川受封男爵后,皇帝就给他格外开恩。加上他从金川得胜回京后,第一年吉林将军,第二年盛京将军,第四年这就升了云贵总督,要去清理铜矿,整理云南欠下的铸币铜业。跨越大半个中国,从龙兴之地的东北,到与安南交接的西南边陲之地云南,他沿着胡焕庸线直接骑马跑都得好几个月,更不用说期间山高水深,他上任光路就得走好半年。换地儿赴任像TMD天天得坐高铁的出差党似的。
福康安性格刚烈,是个急性子,只要有办法,绝不肯多耽误一天,他是个工作狂,年他都不过——六世班禅从拉萨到北京走了整整一年!因此,他行军路上基本相当于住在那顶豪华定制加长轿子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点心、茶水、烟斗,人家说,里面还有点烟的小童和服侍的侍女呢!
所以,到了一些条件差的驿站,他根本懒得从他的房车里下来。
阿日斯楞作为他最信任的近侍,骑着匹黑马跟在他身旁,旁边另有八个江湖一流好手作为侍卫,年纪都很老成,都是办事儿办老的老江湖了。阿日斯楞随时听候着他的心情:“三爷,如何?”
只见轿子上窗帘掀开,一股清爽的凉风携着松柏、茉莉的树花香气扑面而来。
车中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袍(深色),头上戴了一顶夏天的瓜皮帽,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缝在上面。眉目清秀,丰神俊朗,容止都雅,点头道:“倒是不俗。”
他抬头一开,不由大为好奇:远远地树上竟挂着个年轻的姑娘,正手脚并用的往上爬;树上吊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孩,像被人家打了——商宝震被胡斐脱去了上衣。
“这是怎么回事?阿日斯楞,叫他们将树上的人弄下来。”王剑英、王剑杰江湖粗豪,调侃了马春花几句,商宝震又羞又恼,和来人过了几招,倒因此叫商宝震认了八卦门的师门。
“住口,不得对这位姑娘无礼。”
两人对视,互相打量了一下。
烈日炎炎,由于福康安特别喜欢绛紫色,时人都称为“福色”,这颜色都跟着他姓了。可这轿子用了深色蒙顶,简直成了寿光蔬菜基地的大棚,随着日头高升,轿子里像蒸笼似的超级加倍炎热起来。
刘二连忙让轿夫进入松柏林间,并且命令埋伏好的民夫开始用竹管吹水。
轿中贵客登时觉得松柏枝下,阴凉清香,沉静古穆,松涛伴着凉风习习,而这开阔的场院,又十分开敞爽快。
“这边请,请!”
“落轿。”那贵公子竟然格外开恩,叫停了轿夫,要玉趾临贱地了。
只见轿夫缓缓地将大轿落稳,童子拉开轿帘、摆好踏脚凳和防滑的地毯,贵公子脚步轻捷地从豪华大轿上下来,吸了一口乡间清风。当面就是商家堡照壁上大大的团纹蝠图。
“好兆头。”
他抬头一看,地方幽静,前面麦浪浓绿,背后矮山松涛环抱,在夏风吹拂下麦低松高,波澜起伏,如同一道道绿浪,置身于碧海之中,燥热之心顿减;初夏乡村景致,鸟语花香无不称心;迈步拾级进入院中,公馆中布置古朴雅致,虽无张灯结彩,但松涛阵阵,凉风习习,书画点缀,花香如梦;一落座,更是枕垫香滑细软,虽然不是靡费连城,却非常干净清雅,更兼阵阵玫瑰清香。
上茶的茶盏虽是当地的深色粗陶,茶却是最好的云顶瑞芽,古朴的陶器更给茶香添了一丝清幽;及至供奉酒席,雪雁、冰参、卤鸡、糟鸭,鲜香爽口,没有一丝油腻之气。
简直没有一处不合心意的。
“三爷,可还能将就着用?”阿日斯楞毕恭毕敬地问。
“岂止是能用,——吾自出都城以来,日夜兼程颠簸,各地不得休息安枕,今日到此福地,三生有幸。虽是偏僻小站,无一处不如意,定要在此住宿一晚。”
他这话一发,随从的侍卫和迎接的县官们都如蒙大赦,像是祖坟冒了烟似的,就差欢呼起来了。
王剑英王剑杰道:“福公子,已经问清楚了,这位是庄子的东家的儿子,也是我八卦门的师侄儿,是可靠人;那姑娘是庄子上的客人。
还不来拜谢福公子。”两人很会仗人势。
马春花被带到那个被人称作福三爷的贵公子面前,福了一福。
她观察到,男子满面春风,眼梢轻微地朝她挑了一下。
他的瞳孔放大了,脉搏和心跳也开始加快。
(我们无法观察爱情,我们无法观测一个人的内心,但是我们可以观测一个人的植物神经反射和瞳孔心跳脉搏。
啊,爱情,奸情,你还真是有迹可循。)
“md,”她心中骂道,“100%勾引男人的客体性又TMD发动了——我这次穿越了个什么?穿在一个大清男子通用款充气娃娃身上吗?
马姑娘也真是人间尤物,下到十三四岁少男,上到功成名就的封疆大吏,没有不被她这幅好皮囊拿下的——就因为胸大吗?
淦!
该死的人类,肤浅、愚蠢,一辈子吃奶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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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徐铮听说了马春花和商宝震半夜同出去的事情,骂骂咧咧地来找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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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阿日斯楞是在旗的蒙古人,而且跟随福康安多年,所以按照清朝的内外等级制度,只有他可以称呼福康安为福三爷。归顺朝廷的汉人江湖草莽是不许这么称呼的,会被视为不敬。
乾隆中期,由于满人和蒙古人人口暴涨,财政负担不起这么多无业游民,乾隆皇帝采用了一个政策叫做‘出旗为民’,将资历较浅的汉军旗人,“开户民”,入关后归顺的汉民和抱养子、汉人包衣奴才等,除去旗籍放出去为民,或者转入绿营,名义上说是为了他们自由生计,实际上就是为了保证满人和蒙古人的统治特权。
背景上,无论是政策上还是实际上,乾隆皇帝已经将“汉军旗”和“汉人”等同看待了,非我族类,都是二等人。我们今天提倡民族团结是在各民族都平等的基础上,无论什么时候封建等级制度都是需要批判的,因为永远绝大多数人是被压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