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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新仇旧恨

袁承天点住她创口的周遭穴道,只为阻止毒血上行头脑,那样便是神医扁鹊在世也救不了她了。郑萧萧凄然苦笑道:“袁大哥你不用费事了,人之生死皆有上天安排,也许是我命中劫数,该有此劫,生死我已不放在心上,能死在心仪的人怀中也是心甘!袁大哥我死了你也莫伤心,你和清心格格才是金玉良缘。”她说此话自有道理:在多隆阿将军府清心格格舍身救下袁承认,两个人神情都说不出的悲苦,但凡是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此情相属,任世间任何势力都无法阻止他们的情义,又何况郑萧萧?她知道这位袁大哥心中恐怕只有清心格格一个人,旁人他容不下的,因为爱一个人愈是深沉愈是执念愈深。她深知这弓箭之上的所淬之毒乃是本派不传之秘,中者如果没有本派解药,一时半刻命丧当场。她实不愿袁大哥再冒风险去寻师父白莲花讨要解药。

袁承天也看出了郑萧萧的心事,便大声道:“萧萧姑娘我带你去找你师父讨解药!”郑萧萧凄然道:“我师父最恨背叛师门里通外敌的门人弟子,又何况本派门规戒律第三条:背叛师门,与外人勾连忤逆师尊者杀无赦,所以还是不去,萧萧只愿以后袁大哥你记得世上曾有过一位为你舍身忘死的姑娘也就是了……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早死晚死,原无多大区别,只要死得其所,何必在乎别人的目光?……为了你萧萧心甘情愿,何来怨恨,……只望你可以救格格脱离苦海,不要让她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起?那样她会痛苦一辈子……”她的这番话无异又触动了他本已恢复的心弦:是啊!格格也许怨恨自己不带她出走京都?如果袁承天带她走,似乎谁也拦不住,以他现在武动的造诣,皇宫大内四大高手和血滴子领头杨契丹也未必是其敌手,九门提督卢照林似乎也不过如此,如果真交手,他九门提督也未必有胜算;要知道袁承天体内有师祖林正眠几十年的武功内力修为,当真非同小可,虽不可以和武当诸派掌门一较高下,也是不遑多让。须知当年昆仑派林正眠道长英姿天下,风彩过人,俊逸不凡,可谓在当时天下武林中一骑绝尘,余者江湖别派人士难以望其项背,是以名震天下。只是过来赵相承接任掌门,因无《乾坤一指》的秘笈,所以威名日趋式微,不再有林正眠当年睥睨天下的气慨;否则以伊犁将军苏宁杰之流怎敢冒犯昆仑派,以至于昆仑派尽被其虏至京师有此之耻!

可是袁承天此时也顾不得上三楼救师父,只一心要郑萧萧不要死,活转来!他不理会将来别人会怎样评说这是非,定会有人认为他为了一个相干的女孩而错失救师父的千古难逢时机,终究功亏一篑!他不在乎,只在乎自己做事无愧良心也就是了,否则何以为人?别人救他性命,他却置别人生死于不顾,这岂是他袁承天的作为?是以便是性命不要也要找上白莲花讨要解药,那怕自己一命抵一命也要换回郑萧萧一命。袁承天虽然有时也懦弱,可是大是大非面前当仁不让,有时他倔强的脾气让人无可奈何!在昆仑派同门习艺时他便是这种性格,与别人处处不同,虽出身寒微但仿佛青莲出污泥而不染,性情高洁,从来不同流合污!——是以师兄傅传书看他不顺眼,处处制肘要他难堪,幸好有师姊赵碧儿在场,才不至于让他出乖露丑,饶是如此,也是暗中联合师兄弟以较艺为名,连合打压,谁教他自命清高,讨得赵碧儿欢心,才使得这干师兄弟看在眼中,恨在心中,总要找个借口好好出口恶气。可是总在危难时师父赵相承和赵碧儿双双出现,总能化解危机,不至于兵戎相见,免了流血冲突;那么不问可知是赵碧儿报讯,否则以师父操劳派中事务,怎么会事事亲为呢?定是赵碧儿所为,否则为何总在关键时刻赶到,傅传书虽心知赵碧儿所为也无可奈何,在昆仑派赵碧儿是师父和师娘掌上明珠,任谁也不可开罪于她的,是以师兄师弟都对她敬畏有加,不为别的,只为师父和师娘。

他脚踹破二楼木窗,背负郑萧萧从二楼跃下,落在大院中,惊得光明殿中的莲花宗女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跃出大殿,一个个用背后掣出一柄柄亮如水的三尺剑,刷刷竟将袁承天围在垓心,其中一个为首的女子斥声道:“好奸贼,夤夜闯我光明殿非奸既盗,还不快放下郑师姊,否则要你一时片刻便死。”袁承天哈哈仰天大笑道:“你们带我去见你们师父,晚一刻你们的郑师姊只怕命丧黄泉。”其中一个老成持重的师妹见情形不对,因见同门脸色苍白,手背紫黑,似乎中了本门最为要命的毒剑,是以便悄悄拉了一下领头师姐,示意带他去见师父,因为眼见郑萧萧毒入肌腹,再不用本门解药,只怕一时半刻便要命丧当场。领头师姐岂有看不见之理,只是她还心有不甘。袁承天见犹豫之间,便大声道:“再无解药,萧姑娘的命便没救了?”领头师姐自然不愿同门殒命,便不情不愿在前,来到师父别院,刚欲说话,便听白莲花说道:“你们退下,让袁少侠留下。”

袁承天和领头师姐都心中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当看到大屋外头有位本门弟子便中明了,定是他告知师父的,否则师父怎会知晓。

袁承天背负郑萧萧踏入大屋,正见白莲花面对大屋中正堂一幅画像看的入神,似乎对来人无有查觉。那画像是一位少年人,布衣青衫,眉宇轩昂,眼眸如画,有种说不出的俊逸潇洒,有种不为世俗所束缚的洒脱。他见了觉得这幅画像怎么与师父赵相承有几分相似,又似乎是现在的师兄傅传书的样子!现在想来却有几分相似,大师兄傅传书一样样模飘逸绝伦,只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眼中容不下他人,有些自负,不似师父宽大为怀的情格。也许世间每个人的性格和样貌皆不相同,既使相似,终有区别,没有一个完全相同的一个人!

袁承天将郑萧萧放在椅子上,拱手为礼道:“晚辈袁承天见过白掌门。”白莲花冷冷道:“你求我为这逆徒医治创伤?”袁承天道:“请白掌门念在师徒一场,出手救治萧萧姑娘一命,否则她真的不行了!”白莲花已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郑萧萧,真是又恨又气,恨她竟帮外人,气得是敌人未伤分毫,而自己门徒反而中了毒箭,你说让人气恼不气恼。她又转头看袁承天,不觉心中暗暗喝彩:这少年身材也不见十分高大,可是却是气派不凡,眉宇间透出英气,周身的气派竟似天下无人可比拟,因为一个人的气势是与生俱来,而不是后来才有的,便如一个人的命运劫数皆是一出生上天便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是不可以更改的。便是袁承天虽幼小做乞丐在世间乞讨为生,可是人的气质都不因恶劣环境而改变,正如孔圣先师所言: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他所遇到虽不尽是好人,可是越是底层越良善,总然不会错的,在他快奄奄一息时,有善良的好人给他衣食,在他受了冷,风寒病在身,一样有良善的大夫为他医治,世间还有人心仁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这世界从不因几个恶人而改变,光明总是在前,照亮好人前程的路!

过了一会儿,白莲花道:“你要我出手医治,你凭什么?”袁承天道:“萧萧姑娘是你门中弟子。你不该医治么?”白莲花道:“那又怎样?她帮助外人攻破机关,已是忤逆师尊大罪,可说罪在不赦,生死由天,我为什么要管?”袁承天见她不可理喻,大声道:“你只不过气愤晚辈破了光明殿机关,你心中郁闷气不过便拿萧萧姑娘出气!你还配做一代掌门,毫无仁义之心,视天下苍生于无物,你不觉得心痛可耻么?”白莲花看着袁承天不怒反笑道:“救与不救只在我一念之间,你非但不求我,反而用恶毒言语挤兑我?你以为你这激将法有用么?”袁承天道:“我从未这样想过,做过!因为我心中明白你如果要萧萧姑娘死,既使我下跪相求,你也未必会良心发现出手救萧萧姑娘,因为你心中已有主见,旁人是无法改变你的作为。”他转身要走,心想萧萧姑娘若死,我也活着焉无意义,不如索性重回光明殿,以命相拼破了机关消息救师父他们脱樊笼。

白莲花这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义气用事,生死置之度外的少年。——有的,那便是廿年前与赵相承联手击败灵蛇派的首领白碧尘,除此便是今日又见这与众不同的少年。她的眼前不禁又浮现了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英侠——当年昆仑派的大弟子赵相承,本拟与其把臂江湖,联袂杀敌可是他们正邪不能相融,永远都不可以在一起,是以当时白莲花情不自禁和赵相承有了肌肤之亲。后来白莲花便有了赵相承的骨肉,只是他们已分开,赵相承自然蒙在鼓中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傅传书是他的亲生骨肉,只怕会后悔当初自己当年荒唐行为。今日白莲花看着这义气用事的少年,不由自主想起了赵相承;他们一样的义气风发,一样睥睨天下,全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为世间大义!何惧生死?这样的人世间岂非少之又少,否则何至于让满清坐拥天下三百年?

白莲花忽然对这袁承天心生好感:他心甘情愿为一个女孩去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平凡的人很难做到,便是许多江湖中名门弟子也难做到,这是多么难得。如任由他一意孤行,这样妄送性命,自己会心安么?她下意识看了看地上的郑萧萧,眼中竟湿润,有了泪水——是啊!人生世间,人都是有情感的,除却草木!她扶起郑萧萧,看她面色苍白,似乎命在倾刻,不由低声道:“萧萧,师父怎么也不会让你死去。”她伸手点她创口周边穴道,然后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绿油油的药丸让她服下,向大屋外喊道:“归月、铭姊你们进来。”这两位自然是其门徒。白莲花声音甫落,归月和铭姊便进了大屋。白莲花吩咐二人小心照看她们师姊,又将一包药末交给二人给敷上。此间事情一了,她转脸面对袁承天道:“袁少侠,你私闯光明殿,营救逆党,罪在不赦。我守光明殿,命在朝廷,职责所在,有人私闯大殿,杀无赦!少侠你是自裁还是要本宫动手!”袁承天亦知这白莲宗亦正亦邪,派中门人弟子总是透着古怪,尤以这宗主白莲花为最,有时正派,有时一时性起杀人无算也是有的;以今日之情形只怕好言相劝不起作用,只会自取其辱,是以袁承天不卑不亢郎声道:“悉听尊便,晚辈一力奉陪!”白莲花一拍手掌道:“好,不愧是昆仑门下!”她刷地抛下手中所擎白莲花,蛾眉不低首,看着袁承天:你要死可怨不得我?

大屋中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身影忽长忽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变得十分诡异。不知为何此时袁承天觉得这白莲宗主已不似方才明艳夺人,似乎玫瑰含刺,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也许世间每个人心中皆有魔,只是平常控制的好,才没有发作出来,此时白莲花魔性又起,想起薄悻无情的人——那人自然是昆仑掌门赵相承,便咬得银牙欲碎,这廿年之间,他竟对她弃之不顾,让她在白莲宗孤灯难眠,有时只有空对浩月长叹,离人的愁,离人的苦,谁又知其中无尽缠绵的况味——那种比死还难受的相思,煎熬她的一颗始终不渝爱他的心。——可是世间的美梦总容易醒!每个醒来的人都不肯面对残酷的现实,只有一颗执着无处安放的爱人的心!

风又起,吹动白莲花白衣裙,她仿佛绰约如仙子,仿佛又回到廿年前与赵相承联手对敌白碧尘的情景,只可惜幻梦成空。白衣翩翩,看似美丽不可方物,实则暗藏无形杀机。一道无形力气欺到袁承天面前,待他看清时已到面门——是一片晶透剔透发着紫色光芒的莲花花片。袁承天见避无可避,只有运力张口一吐用力道将这夺人性命于无形的莲花喷击而去。白莲花如影随形,左掌从右袖底穿出,正拍在袁承天的左肋下。幸好袁承天老早已真气打通奇经八脉,是以身体有真气护体,遇有外力侵犯便游走其中护其不受伤害,如果换作旁非死既残,而换作袁承天只是气血翻涌,于性命并无大碍。他受这一掌之力,身体向后跃开,退后几步,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似乎不受控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出,身子一摇又站立,双目直直看着白莲花。

白莲花也是心中惊异,心想这小子内力着实深厚,吃我一掌,竟而只吐了血而没有死,实在出乎意料,看来自己大意失荆州了,可要收起小觑之心,加倍对敌,否则自己白莲宗主威名受挫,以后何以人前人后再显威名!她想到此处身子前跃,双掌变爪当头向袁承天头脑抓下,势要一招毙命。在她眼中别人的生死已不太重要了。她只是任意为之,我行我素,谁也管不了她。也许在世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她的魔性,让她回归本来——那便是昆仑派掌门赵相承,除此无它!

袁承天缩身挨地滚开,出了大屋,跃身到了前庭。白莲花随后跃至,二个人如影随形出了大光明观。长街寂寂,只有守卫观外的士兵。有几个士兵前来助拳,袁承天生平最恨清兵,祸国殃民,正所谓卫国无方,挠民有术。但教他见了鹰爪子一掌一个全都了帐。白莲花见袁承天杀了几个清兵,也不阻拦,只是冷眼旁观,她虽是魔教,可是心中也有民族大义,谁是谁非她自然明白。平昔这些清兵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看见庶民百姓一言不合便是长鞭夹头盖脑抽下,从不怜惜天下子民,在他们眼中百姓的性命直如蝼蚁,打杀又何妨。在满州人眼中汉人懦弱,便如当年多尔衮时的范文程,虽为汉人,却投敌卖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时之时多尔衮欲进攻大明但是犹豫不决,此时范文程积极献策言:汉人懦弱如斯,夺其地忍;杀其人忍;夺其屋忍;灭其宗族忍,此等民族何足惧哉!多尔衮便挥军南下,对明军摧枯拉朽,入马中原,以至坐拥天下,役汉三百年!此为天下之不幸,不幸中大不幸是明亡清兴汉奸走狗之辈层出不穷,个个鲜廉寡耻,忘了宗族社稷,虽为汉人却比满州人还凶残,杀起自己同胞了无愧色,无辜的鲜血染红了他们一个个顶戴花翎。(其实历史是沉重,沉重的历史是血泪垒成的,尤以明亡之际汉人朱明皇室遭遇最为惨烈,外有强敌——满州;内有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以至后来无法收拾,亡国灭种,此三百来之悲哀莫过于此也!)

忽然长街一头大踏步走来一人,气势汹汹,满脸杀气。正有队清兵巡查见状上前盘问。这人也不答话,忽然间出手左手起右手落,右手起左手落,喀喀声响尽数拧断这十几名清兵脖颈。他们至死都不明白杀死他们的人是谁?白莲花见状心中一惊,驻步不前。袁承天也停下脚步。只见这人飞身跃来,来到白莲花眼前嘻嘻笑道:“白姑娘,一别经年,没想到你容颜胜昔,仿佛廿年前的模样。对了,赵相承那小子呢?”他自称昆仑派掌门赵相为小子,可见便是江湖前辈。

白莲花道:“白碧尘这些年你还没死?还在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为祸人间!”这人自便是灵蛇派帮主白碧尘。他此行从万里之外的西域来到中土,便是为了报昔年之仇。当年白莲花和赵相承联手对付他,杀了他的灵蛇之王,让他神功难成,以至郁郁成疾,成了疯颠,幸好后来遇到了一位神医治好他的疯癫,否则他非癫狂至疾而死不可。后来有了儿子白凤城,虽然是和勾栏女子所生,可是他从来讨厌所谓世俗礼教,也不喜欢什么所谓名节和什么女子名分,只要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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