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政苦笑道:“声威又值几何?我连飞升都不在乎,岂会在意声威?这掌门之位不要也罢,甚或你我离开这长白山,去一处荒僻之地,不必理会旁人,岂不美哉?”
“万万不可。”陆知秋说着话,将灵蛇剑紧握于胸前,道,“你若为我荒废了修行,我成什么人了?自我上山入道,凡间的举案齐眉、琴瑟之好我已抛诸脑后了。你心里有我,我便知足。”
“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楚。我们日日相见,却不能像俗世夫妇那般恩爱。你现在索性断了我的念想,倒给我解脱了。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当真不愿与我长相厮守,你我只有师徒之情,从今往后,这些荒唐事我不提便是了。”
陆知秋看着费政,痴痴地。费政则转身探出左手,攫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近了些。
姜凌不等陆知秋言语,仍化作紫烟,冲向松林深处。真相大白,疑心病没了存在的必要,姜凌反轻松了。半个月后的一天,她将董芾、宜静和陆知秋三名弟子带去鸠蓝血池,同他们商议收服兕虎神君的大事。自紫云老祖上丹霞山开宗,仙界三派成形,因不胜邪魔之扰,各掌门都有收服兕虎神君的打算。奈何那兕虎神君魔功盖世,又有十个护法明王从旁襄助,当真要收服他,实非易事。前前后后点点滴滴都须从长计议、小心谨慎,若有差池,恐降魔不成,反将仙界葬送。
三派掌门人中法力最高的,是玄牝真人和赤焰老母,所以降魔大计理应毕方观领头。玄牝真人素来懒得操心,对这件事自然一条建议也无,不过话说回来,二人执掌毕方观而相安无事三百年,与他这得其所哉的态度多少有点关系。这许多年来,赤焰老母也确实在琢磨伏魔之策,只是思前想后,未能理出万全的法子。当然,不那么万全的法子,她倒想出了一个,只是这法子损人祸己,当真要施行,正道必有重大牺牲。这日她将三名徒弟带去鸠蓝血池,正是下了决心,要联合玄鹤、白泽两派,收服兕虎神君。
师徒四人来到青鸾亭,赤焰老母迎池而坐,三个徒弟站得毕恭毕敬。她满面愁容,说:“邪魔怪道日益猖獗,为师担心长此以往,我们仙界会有一场大劫。兕虎神君一直有统领三界的野心,眼下仙魔两界虽共处于世,无非因为他魔界教众尚寡,未成气候。来日若正道门徒凋敝,后果不堪设想。”
董芾道:“正邪不两立,降妖除魔是我们修道之人的本分。上次我们仙家三派在南海则居山早有收服兕虎神君的共识,莫非师父已经想出镇魔之方?”
赤焰老母抿嘴一笑,道:“不错,为师这些年想了许多法子,前些日子,总算创出一道阵法,可将那兕虎神君镇住。”
“是何阵法,当真可镇压兕虎神君?”宜静问。
“这阵法叫作九天九地归元阵,须设于太和山灵璧峰下。灵璧峰乃兕虎神君老巢,既是他魔功煞气之源,也是他命门之所在。兕虎神君有不死之灵,想镇住他,必须灭他肉身。而要灭他肉身,须废其心脉,断其血魄。他那十个护法明王为他手指所化,只要收服六个,他便血魄不通。而为师这道阵法中包含了九天九地之纯阳罡气,变化莫测,威力无边,可封禁兕虎神君法力。这兕虎神君修为再精、道行再深,一旦血魄不通,又无法力护体,肉身便会烟消云散。此刻抓准时机,借天象之利,合阵法聚拢的罡炁,便可将兕虎神君元神收入阵中。我把你们三人叫来,是有重任相托的。这件事关系着正道的存亡,也关系着人间苍生的福祉,你们须知肩上责任之重大。”
董芾拱手道:“弟子得师父点化,才免遭恶人毒手,有了今日的修为。师父有什么重任,只管吩咐,弟子定不负厚望。”
“芾儿,你能有此等决心,为师很是欣慰。”赤焰老母起身,正欲施法,却因一口寒气冲顶,不免眩晕。
宜静和陆知秋忙上前搀扶。宜静问:“师父眩晕、咯血的毛病近些年怎越发严重了?”
“为师并无大碍,恐怕是修炼之时心急了些,气瘀久积,伤了经脉。”赤焰老母笑道,“好在有这鸠蓝血池的氲气助我调理。只可惜我最近百年的修为折损了大半,竟不知是何缘故。”
说着话,赤焰老母左手行三清指诀。三道红光由她少商、商阳、少冲三穴射出,于一尺开外各自凝作一面符幡,呈黑、白、黄三色。她右手一挥,这三面符幡便飞到董芾、宜静、陆知秋跟前。
“我们毕方观为仙家三派之首,所以这次收服兕虎神君的大事,便由我们毕方观主导,其余二派协助。”赤焰老母言毕,转身对董芾说,“本门弟子中,你修为道行都最为精深,也已将五浊金斗练至三重境界。你现在手执白幡,幡上有金斗吞云符,我会在三派弟子中抽出四成,为他们种下金斗离合符,届时你携领仙家弟子,以五浊金斗将那些护法明王诱至太和山灵璧峰下。你只要先入金斗阵,再以金蝉咒炼化白幡,所有种下金斗离合符的弟子都会入金斗助你。为师没猜错的话,只要三两护法明王受擒,那兕虎神君便会前往太和山施救。我们三派掌门和你们一众师叔自会在灵璧峰守阵,可是那兕虎神君修为精深,法力高强,合我们三派之力,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这件事,你需速战速决。”
董芾道:“弟子明白了。”
赤焰老母再对宜静说:“静儿,你手执黑幡,幡上有真武晦明符。为师会授白泽、玄鹤二派大弟子张谦和星辰子黑幡各一面,幡巾施以五难微尘符和南海玉坤符。这三面符幡可发动万剑离心阵。我怕届时,那兕虎神君来得太早,我们未能及时禁制他六个护法明王,叫他强行破了九天九地归元阵。你便同张谦和星辰子守在太和山外围,布下这道万剑离心阵。这道幡阵是元始天尊点化为师时传授的一道法门,阵法一经启动,便由阵内散发剑气无数。普通邪魔叫那剑气击中,即时法力尽失,若强行闯阵,便有形神俱灭之险。那兕虎神君有万年道行,万剑离心阵自然难不住他,可是他要破阵,总归费些时辰,能阻他一刻便多了一分胜算。只是要发动这万剑离心阵,便是我们这几个掌门也颇有些为难,所以你需率领一众弟子合力布阵,将你们所有人的真元尽数化入三面符幡。届时,你赵师叔、尹师叔和钟师伯会助你们发动阵法,你可明白了?”
“弟子明白了。”宜静道,“只是不知幡阵若为兕虎神君所破,诸多邪魔入山助那兕虎神君,又该如何是好?”
赤焰老母笑道:“太和山虽是兕虎神君老巢,他却不在太和山久居,你竟不觉奇怪?”
“莫非太和山阴寒煞炁盛极,魔功深如兕虎神君也难以忍耐?”
“不错。邪魔以阴浊邪炁为食,精修法门,寻常阴浊邪炁只叫邪魔身中寒毒,可是太和山既为世间至邪至浊之地,邪魔一旦入山,虽功力倍增,却也寒毒蚀体。邪魔不似我们仙门中人有罡气护体,唯魔功修为极精者方可顶住这蚀体之痛。除了兕虎神君那十个护法明王,据我所知,还有那护法明王麾下十余弟子。我想万剑离心阵应该可以除掉几个。”说到此处,赤焰老母忽地想起一人,道,“我倒忘了冥火金尊。我想冥火金尊和他三个弟子是有这本事的。他那三个弟子未必敢深入妙一谷,入山应该不难。不过那冥火金尊虽在魔界,与兕虎神君并非同路,这几百年来倒也安分,从未有兴风作浪之举。我想他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
宜静道:“既如此,弟子便放心了。”
赤焰老母笑着,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投向陆知秋,道:“知秋,你手执黄幡,幡上有一道翻云符。九天九地归元阵以十八件法器镇守两门九宫,中宫镇兕虎神君,其余八宫可镇那十个护法明王。但是那兕虎神君和他的护法明王皆非寻常邪魔,单凭法器是镇不住他们的。所以九天九地归元阵一经发动,便须九位仙门中人入阵把守九宫阵位。这九天九地归元阵乃以逆行之道生出千变万化来,所以宫位匹配与寻常阵法恰恰相反。譬如乾宫,虽以乾卦法器镇守,守位之人仙根却需在坤位。依此类推,凑足仙根在乾、坤、兑、离、震、巽、坎、艮者倒无难处。至于中宫阵位,本不在八卦之中,守位者仙根卦位倒不打紧,只是中宫阵位最是凶险,守位之人修为太浅是行不通的。师叔师伯们各有其职,白泽、玄鹤二派的二代弟子中,修为精深者,只有白泽观二弟子聂于飞、大弟子张谦以及霁云圣姑座下大弟子卓嫣红,还有玄鹤宫的星辰子。张谦、星辰子要同你师姐合布阵法,聂于飞和卓嫣红需要从旁襄助。至于我们重明观,你师兄已有职责在身,那么把守宫位的重任,非你莫属了。”
“师父的意思是,叫弟子率八人入阵,把守宫位?”陆知秋道。
“不错。为师左思右想,只有你才是最佳人选。那灵璧峰位于妙一谷内,是个至阴至邪的所在。这幡上的翻云符可护你们一众九人的肉身,保你们七日内不被邪浊煞炁侵蚀,陷入魔道。”
赤焰老母收服兕虎神君的计划,过了两日,玄牝真人才从三名师弟的闲谈中得知。他性子素来平和,那日却怒不可遏,闯入地宫丹房,质问赤焰老母,道:“你意欲降伏兕虎神君,我绝不会反对。可你竟欺瞒于我,这便是何道理?”
“我欺瞒于你?”赤焰老母收回内丹,将真元沉入丹田,冷笑道,“我若有意欺瞒,你又如何知道此事?”
“你也不必狡辩,我并不想与你争论这些是非。我且问你,你叫弟子入阵把守宫位,是何居心?”
赤焰老母不慌不忙,反问他:“你倒说说看,我能有什么居心?”
玄牝真人一时语塞,提及陆知秋吧,担心赤焰老母反将他一军,若不提陆知秋,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倒不怕被赶下长白山,若能与陆知秋厮守终生,便是荒废修行他也心甘情愿。只是陆知秋心眼太实,玄牝真人担心当真向赤焰老母坦白一切,自己两头落空。这艰难的选择,纵然横越千年,仍是玄牝真人心头的伤疤。他双手拨动金丝琴弦,指尖好似蜻蜓点水,漾出涟漪。这涟漪散向远方,所到之处尽是荒凉,月夜、秃岩、黑黢黢的树林、清冷的鸟鸣。
“当日我若将我与知秋的私情和盘托出,兴许还能救她一命。那兕虎神君法力高强,哪怕心脉不全,也绝非一般邪魔可比。我们二十余人合力,不过勉强胜他一着,才将他镇于灵璧峰下。须知这二十余人中,法力最弱者是紫云老祖的师妹坤元师太,那时候也有两百年道行。所以我一早便有不祥之兆,总觉得入阵把守宫位的九人是有去无回的。”玄牝真人叹道,“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姜凌的鬼话。当日她信誓旦旦,向我保证只要兕虎神君肉身被毁、法力尽失,入阵之人便可全身而退。那入阵的九人,四人是你们重明观弟子,另五人来自白泽、玄鹤两派。我想,既然有别派弟子,她总该保人家周全才是。退一万步说,她纵然知晓了我与知秋的私情,有意要为难她,也该多少有些顾虑。却不曾想……”
“你怀疑祖师婆婆派陆知秋入阵,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