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雨后的晴天。
数十公里长的白水河,被掀开了沉寂而又乌黑的污泥,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股股难闻的臭味。
一辆辆大型挖掘机,带着隆隆的机器声,一兜一兜地翻开黑沉沉的污泥,露出了原有暗青色的河底。这些河底,都是玄武岩。岩石质地相对松软,透水性强。因而在河堤的两边,原来布满了村民们自家打的水井。
自从白水河被污染后,很多水井都被闲置了。村民们不得不到半山腰上打井,才能能够保障日常生活用水。但农业生产用水,则都是依靠上世纪70、80年代,四川大规模兴建的人民渠工程,从千里之外的岷江,引来的都江堰灌区的水,才让这片焦渴了数百年的老旱区,告别了靠天生活的历史,村民们逐渐开始大面积种植水稻,解决了吃饭温饱的问题。
何凤山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刚刚结束动乱不久。他刚刚当上村上的社长。那天早上,天蒙蒙亮。他端着一碗梅干菜,就着能够看透人影的玉米糊糊,巴拉巴拉地蹲在自家院子前的堡坎上,使劲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就像塞石头米米一般,呲着牙缝,使劲地嚼啊嚼,老得全是筋的梅干菜,咯得他的牙齿生疼。他没好气地一条踢开,围着他身边打转的老黑狗。“起开,找你的狗屎吃去。人都吃不饱,哪有你的份儿。”
刚刚新婚不久的余珍珍,见他又把脾气撒在了狗身上,当即没好气地说道,这人没有本事,拿狗出什么气啊。有本事,你从地里再掏出点粮食来啊。
自从半个月前,天干物燥,老天爷停了雨,他的家里就开始断了粮食。这些亮得出人影的玉米糊糊,还是他厚着脸皮,从老扛把子家里赊借过来的。眼看着余珍珍怀了孕,但家里连一枚鸡蛋都没有,就连挂在烟囱上用来刷锅的老肉皮子,都被他偷偷地撕下了好几块,用来给余珍珍熬罐罐饭。
但这个日子,长不下去了,不能老这样干了。他寻思着从田沟里,摸点螺蛳、捉点黄鳝,但这些好东西哪里会等得到他下手啊,每天夜里那些光屁股的小孩子,早就把扎起了围堰,把河沟和田坎掏了个底朝天,连点鱼腥味都没有留给他。他又瞅了瞅山上,山上光秃秃的,一些刚刚长出枝丫的树木,就被人拦腰折断,砍成了柴火。地上甚至连长蘑菇的茅草和青冈木叶子也都被把弄得干干净净。更别说什么野兔子、野鸡这些好东西了,早就被人连窝都掏空了。
余珍珍刚怀上那会儿,妊娠反应特别厉害。连喝口生水都吐过不停。后来,他还是听了老妈的话,用一簸箕陈年老谷子,去找到村长家,从他家的牛圈里,抢了一口牛犊子的奶,方才保住她的营养。但这些牛犊子,是村里的宝贝,村长不敢给他太多,只得隔三差五的,趁着牛犊子吃完了,剩下的还能挤点出来,偷偷地交给他。
何凤山被余珍珍骂了一顿,不敢还嘴。只得咬着牙齿,将最后一口梅干菜嚼了下去。
放下碗,村长和老扛把子找上了门来。何凤山以为他们是上门来讨粮食的,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他身后站着怀孕了的余珍珍,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让他意外的事,老扛把子和村长居然给他提来了一只鸡,端了一筐子土鸡蛋。
这让他蒙了。“难道有什么好事情?”
他不等他们把东西递给他,连忙冲过去一把抢了过来。反正他是想明白了,这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至于要让他干什么事情,那就不管了。为了这点东西,他把命都能豁出去。老扛把子和村长见他这样,眼睛里都冒着绿光,连忙把东西递给了他。余珍珍见老扛把子和村长上了门,连忙大着肚子,从屋里搬出了两张老得已经皲裂出了大口子的椅子,请他们坐。
等到他们坐下来,何凤山的心里便直打鼓。他可是很清楚,这两个老家伙,那是拔根毛都要呲牙齿的人,这么好心地送东西来,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安什么好心。但当时的境况,又不得不让他硬着头皮,顶上去。他搓了搓破旧得发白的衣袖子,挤出了吃奶的笑容,笑着问道,什么大风,把你们俩位老人家吹上门来了啊?
老扛把子和村长相视一笑,你这小兔崽子,猴精猴精的。放心,今儿不是来找你讨粮食的,是来给你送大礼的。
“送大礼!就这些?”何凤山诧异地指了指放在门槛下的鸡和鸡蛋。“为什么给我送礼啊,我又没有什么功劳。”
“昨儿,我们去乡上开了会。说省上准备大修水利,建什么人民渠。计划在鲁班那边,修一座大型水库。要各村组织人马,马上去。我们俩老家伙寻思着,你娃年轻,有体力,能带人。就想着,我们村就由你来带队。这不,就给你送礼来了吗?”
何凤山听见有活干,两眼直冒精光,挽起袖子,露出了鼓鼓的肌肉,嘿嘿一笑道,你们找我带队,算是找对人了。放眼咱们全村,有几个人敢跟我扳手腕。我的力气大着嘞!说着他还一把抓起,台阶下的石锁,来回舞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