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巳时（上午九点多），福州将军佟国瑶端坐在正堂上喝茶。

这个年佟大将军过得很不开心，让他宦海几十年不可想象的事情发生了，过年收的年敬比送出去的少，做官做到亏钱的事情他这辈子没想过，没想到在福州第一年就碰到。

年敬这规矩，在清朝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这就是个有规章制度的潜规则。每年逢年过节，下官给上官送，外官给京官送，每个级别甚至每个具体岗位，打第一个当这官的送了多少后面只能涨不能加。其实加的也很少，一般一执行就延续下去，结果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福建将军这个岗位是前年才设置，第一任将军叫马九玉，这位不是真满洲，而是靖南王耿精忠部下（汉八旗），只因三藩之乱一起，福建的耿精忠要起兵造反的时候，所有手下只有这位马九玉站出来表示反对。

结果等耿精忠兵败被杀，皇上为了显示对造反的坚决要杀，对不造反的坚决要表扬，就把他立为福建将军。

可不管皇上面上再怎么表扬，其实朝廷官员心里都有数，这位是降将，早晚没下场的。结果甭管上级还是下级，都不拿他当回事。

别的省里当将军，总督巡抚提督那都是当满洲太君供着，可福建总督巡抚那都是灭耿精忠驱逐郑经的人物，怎么会把耿精忠手下一个降将当回事呢，过年也就随便给点意思意思。

偏偏马九玉是降将，他送北京各位大人，可绝不敢这么意思下了事，都是要比别人送的加倍，一加一减结果马九玉赔了......这位天天上下夹板十分没味道，没两年死在任上。

福建这地方重要，皇上琢磨琢磨就把佟国瑶派来。佟家在清朝什么地位，简单说几句就能明白，生康熙的姓佟，康熙娶得贵妃姓佟，这位娘娘过世后再娶贵妃还姓佟，燕京有句话叫佟半朝，就是说朝廷里面有一半的官是佟家的。

佟国瑶不算佟家里面最出彩的那几位，但也是皇上正牌亲舅舅。结果调到福州，就是因为皇帝没注意这些细节，搞得自己亲舅舅赔钱。

将军不能见外官，福州将军直属的官才几位，三千一百四十员满兵加一千四百绿营，这才多少人，吃点空饷也十分没滋没味。

再说这会儿还是国初，所有满洲人互相都是亲戚，这也没法吃。这事越想越来气，将军这官和别的官还不一样，这官没任期，除了吃败仗或者死在任上（佟国瑶最后死在任上），想调动只能靠皇上想起来，那得等到哪辈子啊。

老佟越想越憋屈，手腕一划拉，杯子碟子全扫到地上去了，正好他贴身长随进大堂，赶紧一闪才没让开水泼身上。

“大爷，镶黄旗协领（从三品）哈代木给您拜年来了。”

拜年就是送礼来了，可协领是直属将军的官，按规矩这位初一拜过年了，有人送礼佟国瑶自然不会拒绝：“让他进来吧。”

那长随十分机灵，先吩咐管事的找人打扫一下，然后才出门去叫人。

哈代木是佟国瑶从郧阳提督任上带到福州的下属，自然和将军关系与众不同，他进屋也十分熟稔，打个千就站起来嚷嚷：“爷，给您送个好东西。”

说完话一挥手，有人抬着一个东西进来，上面还包着一块绸子。

佟国瑶心里这个奇怪，送礼难道不是拿个礼单来吗，咋到福州啥规矩都变了，直接送堂上来啦？

他站起来溜达过去，打开一看，好家伙两尺半高一颗红珊瑚，通体赤红没一点杂色。这东西价格可真不好说，主要个子大让人稀罕，这要是拿到燕京让哪位贵人看中，七八千两的价也能开的出来，这么大的玩意拿着贡到宫里也拿的出手。

“这东西哪儿来的？”

从一品的官可没傻子，佟国瑶可不认为凭哈代木吃那点饷银，能拿得出这种好东西。

“爷，咱爷们这次是真遇到真傻子。”

哈代木赶紧说正事。说起来找他说事的是闽安协一个游击（从三品）。有帮暹罗商人通过福州本地一个海商找到闽安协，要通过他们做点生意买一千二百户疍户（可百度），说是拉到北大年去种稻子，开出的价码一个壮丁给四两，老幼女子每人一两半。

这事要是胆子大的副将，那直接就答应了。不过闽安协那位胆子有点小，他上面没人怕出事，他想让福州将军给他下个书面命令，这样将来无论如何也没人能找到他头上。

那个游击话里话外的意思，愿意大头交上来，小头留闽安协就行。疍户是个什么东西？佟国瑶听了不明白，张嘴把师爷喊来问问再说吧。

师爷是个文书师爷，他听了两句就明白了，张嘴说道：“学生听懂了，这事没有干系，可以放心做。”

疍户是明清存在于福州、广州和海南的贱民，他们以船为居，男靠打鱼运货女靠卖唱或者做歌妓为生。疍户不入士农工商，也不入籍，平日官府不管，也不能和正常人通婚往来，终生住在船上，有些地方甚至都不能上岸。

不入籍意味官府都不认为你是人，你也不用纳税就自生自灭吧。这样的人走在街上被民人打死官府都不管的，更何况军队捉拿。

那这事就太简单了，佟国瑶问问需要旗营做些什么，结果人家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只要他给个命令。疍户就沿着闽江口住两岸船上，闽安协估计从福州城到琅岐岛这一段就不下两三万户，干这点活哪儿敢劳烦满洲太君。

佟国瑶听了直摇脑袋，把哈代木吓了一跳，他可是和人家拍胸脯没问题：“大爷，这样的生意咱不干啊？”

佟国瑶瞪了他一眼：“谁说不干，一会你找师爷写个文书，我是觉得这帮人脑子傻，花钱买这么些垃圾还得吃粮食这不是有病么。”

这事就这么定了，佟将军大笔一挥，钱分闽安协四成，他捞四成，剩下的给哈代木和具体操持的人，对了操持的人就是哈代木派一个领催（类似把总）带一队兵去闽安协那里计人头算钱。

最后佟国瑶忍不住交代了一句：“你叫那些绿营诚心做事，别坏了规矩，万一还有下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