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泉大部分书画被撕毁了,挨了一顿胖揍,又在初云面前丢了好些面子,回到家来怏怏不乐。幸得周颖萧来访,消解了他许多烦闷思绪,又有皓月一边耐心劝慰,一边给他上了药,这才慢慢睡去。
次日清早起来,林泉还觉得全身酸痛。他拄着拐杖,走去正堂一看,桌子上空空如也,早饭还没做好。皓月今天是怎么了,难道还没起床吗?
林泉去到皓月房间,敲了好几次门,都没见回应。
他心中疑惑,隐隐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他撞开了门,眼前一张凌乱的被子,搭在床上就快掉下来了,窗户破了,风吹着破烂的窗户纸来回摆动,这一切果然证实了他心中的隐忧,皓月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一个激灵,丢下拐杖,飞速冲出屋外,策马飞奔而去,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骑马技术不佳。
各个村庄人口失踪案还历历在目,各门各户都在全力戒备,他家窗户都被巨大木条封死了,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力气,扯破窗户,却不发出丝毫响动?
林泉心知事情大大的不妙,心中悔恨交加,急得快哭了。整整一个上午,他找遍了远近各个村庄,一点妹妹的踪迹也没有。
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来到魔鬼林边缘。他举头四顾,眼前一片参天大树。树林中,一条青色的小溪奔涌而出,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破落小村庄,开着星星点点的槐花,风中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心力交瘁,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本不擅长骑马。他看了一眼高高的地面,心中害怕,眼前一阵发黑,嘴唇一下子变成青紫色,全身颤抖着,扑通一声滚下马来,不省人事。
大道之上,远远有两个骑马的人影。
这一日,初云忧愁幽思,辗转难眠,直到清晨才缓缓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懊悔自己不该如此懒惰,强自镇定。
她推开房门,李晔房间更是一片悄然,只怕宿醉仍旧未醒。她轻叹一口气,便独自一人往城外而去。
“小姐,你这也太慢了,早知道你来的晚,我也多睡些时候,免得在这里受苦!”杨楚真见初云到来,笑吟吟迎了上来,还不忘抱怨道。
原来他在城门外已经等候半个多时辰,一度以为神秘小姐临时改变主意不去了,现在正打算打道回府。
初云瞪了杨楚真一眼,此人这话,未免有失体统。
杨楚真害怕,果然不敢再说话。
“小姐,我们这是上哪里去?”杨楚真骑马在后,小心翼翼问道。
“你知道槐树庄吗?”初云道。
“嗯?”良久李初云见他良久不曾答话,心中疑惑,转过头去,只见他一脸惊恐的神色。
“你到底知不知道?”李初云冷冷地问道。
“知道,知道是知道!”杨楚真见她似乎有些生气,于是带着媚笑,又有些不情愿,答道:“只是那里去年遭了场大瘟疫,人都死光了,如今没人敢去,村庄都荒废了。依小人愚见,小姐乃万金之躯,还是不要轻易涉险为好!”
“带路!”初云口气坚决,一点也听不出害怕,下了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
“秀儿,秀儿,是你吗,老爹来找你了!”李初云行马不到五里地,便当中被一老汉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李初云勒马喝道。若不是她机敏,只怕会一头撞在那老头身上,给他一命呜呼了。
“秀儿啊,你不认爹爹了吗?为何这几日都不肯回家?”那老头忽然间老泪纵横。
初云便知这老人家定然是认错人了,心中不由得怜悯起来,语气也大为缓和:“我不是你口中之人,晚辈有要事在身,还请你老人家快些让开!”
可那老爹非但不让,反而过来抓住了马缰绳。初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楚真远远跟在后面,眼见一个老头,没头没脑,冲撞了贵人,惹来麻烦,紧赶慢赶策马过去。他见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大桥村的陈老汉,日日守在衙门跟前,报他孙女失踪的案子。如今才被连哄带骗送回家,却不想又出现在这大道之上。
“小姐请息怒,小姐请息怒,这个陈老汉脑子有点问题,想必是将小姐错认成他女儿陈秀秀了,这才冲撞了小姐。”毕竟是老乡,杨楚真赶紧求情道。
他又转而怒斥那老汉道:“陈老汉,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眼前之人,不是你的女儿秀秀,你且回去吧,你敢再挡在路前面,老子就抓你去衙门,打你二十杀威棒,听见没?。”
“别别,我眼见这位姑娘,同我女儿穿的是一样颜色的衣裳。误会了,误会了!”那老汉连连后退,颤巍巍道:“这走近了一看,这姑娘白得跟个苦瓜一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我家秀秀风吹日晒做农活,不会这般模样。你别抓我,我这就走。”
那杨楚真见老头出言不逊,赶紧呵斥道:“还不快走,不然真拿了你去!”
老头果然走了,杨楚真一脸陪笑道:“姑娘莫怪,姑娘莫怪!”
初云在马鞍上冷笑一声,道:“杨楚真,你不必如此,我断不会为这点小事就为难一个老人家!”
杨楚真尴尬一笑,陪笑道:“小姐大量,是小的误会了。”
“难道这人是近日汴州人口失踪案的受害者吗?”初云问道。
“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即中,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请……”
“我与那些官场之人不同,你不必说这这些好听的话来奉承我,你可知晓?”初云不耐烦打断他道。
“是的,是的。”杨楚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这套屡试不爽的话术,如今居然不管用了,心想这姑娘也许与那些贪官污吏不同,便鼓起勇气道:“只是姑娘有所不知,如今这世道,官府从来不替百姓着想,普通人想要活着已是不易,何况是陈老汉,如今又丢了女儿,日后该如何是好啊。”
“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出了这般大事,为何一众衙役,非但不上心,还聚众赌博?”初云反问道。
杨楚真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委屈道:“小姐这话可冤枉小的们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况且今日那秀秀,还是张衙役未过门的老婆。刚出事那几天,捕快们把十里八乡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无奈一没经费支援,二来小人们都是些脓包,上面也不管事,一点线索也没有。”
“竟会如此,你也果真是脓包不假。”初云若有所思道,不知不觉便骂了人。
“小人虽没有线索,但也约略猜得到其中一些内幕。”杨楚真汗颜,但又很不服气,他小心翼翼左右观望,走近初云,悄声道:“像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查不出个缘由,如今这般,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贩子上边有人!那些被拐的姑娘,不是被卖去青楼妓馆,就是买予人为奴为妾,景况十分凄惨。我还听说,这中州圣地,坐落着一座妖王城,就是他们掳掠了良家的姑娘们。如今遇见您这位青天大老爷,还请您替我们做主。”
杨楚真的话,初云只是不信,朝廷之人,乃是陛下挑选的有德之人,如何能干这种龌龊之事,嘴里还是说:“你放心,此事本姑娘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说罢,策马扬尘而去。
杨楚真大喜,一面在后面追赶,一面喊道:“真如此,小人愿鞍前马后,做牛做马!”
三十多里路,两骑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
李初云那一匹马是千里良驹,体力健壮;可是杨楚真那一匹马,却是个驽马,已经累得全身大汗,不住喘气,远远落在后面。
他一边吆喝这马努力前进,一边不住咒骂那个马倌。
原来他带着府尹大人手令往马场去时,本想趁此机会也骑一骑千里良驹,可那马倌死活不肯。杨楚真不依不饶,最后马倌跟他讲明:“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刺史大人的贵客,你是哪根葱,区区一个府衙小捕快,也敢乘骑老爷们的爱马,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有几个脑袋!”
杨楚真只得作罢。临近午时,这驽马走路已经东倒西歪,杨楚真腹中饥饿,骨头快被颠散架了。好在槐树庄就在眼前了。
“小姐,休息一会儿吧!”杨楚真终于赶上,顶着疲惫的身体,苦苦哀求道。
“你去看看,那倒在路旁的,是何人!”初云勒住马缰,不回答他,却指着一个倒在路中央的人道。
“是!”杨楚真轻轻叹了口气,拖着疲乏的身子下马,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虽然是大晴天,可槐树庄的上空,却被一团灰雾笼罩着,远远的看不见里面。
杨楚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此人背到一处断壁残垣下。初云给他简单诊了诊脉。
原来这人并没有毛病,只是饿得昏厥了。她总觉得此人眉宇间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在此处等候,他若醒了,就给他喂些水和食物,我去去就回。”初云吩咐道。
“你要去哪里啊?”初云刚转身,杨楚真急忙抓住她的衣袖,不情愿道:“小人以前听人说过,魔鬼林的妖物,经常要到槐树庄来吃人的,你这一走,留下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来路我仔细查找过了,此处并无妖物,我在日落之前便会回来,若那时还没看见我,你们就自行离开。”初云不耐烦地皱眉道。看着那一张丧气的脸,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初云十分不舒服,她抽出了衣袖。
殊不知市井小民,哪里有她的本事,不害怕才是奇怪,可初云并不理解,却以为他贪生怕死,心中鄙夷。杨楚真苦拦不住,初云径自去了。
初云来到魔鬼林边缘,但见周围古木参天,太阳照不下林子,里面到处是一片灰色的幽静。
不远处一条溪水,从魔鬼林中流出,腥臭扑鼻,水流浑浊。河里漂浮着些东西,远远的看不清。初云走近一看,河岸上全是些骸骨,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而水里漂浮的,竟然都是些断肢残臂,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小溪的游鱼,时不时就冒头啃上一口。
初云沿着小溪,往魔鬼林深处走去。溪流沿岸,竟然密密都是尸体,有的横躺在浅滩上,有的横插在木桩上,有的倒挂在树枝下,惨不忍睹。尸体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有完整的,但更多都是些残肢断腿,只怕不下几百具。
她的心头也跟着愁云笼罩。
她不久便看见小溪源头,一股清澈的泉水从岩石缝隙中流淌出来。周围寸草不生,处处都是三人合抱的巨大的树木,遮蔽天日。四周一片阴暗,毒虫蝮蛇不时经过,若非修仙之人,绝不可能踏足此处。
远处的瘴疠之中,远远传来一声如猿猴一般低沉的吼叫,响彻天际,连整个森林,也为之震动,不知究竟是何物。
“果然这魔鬼林非同寻常!”初云心想,更加留神戒备。她想起那老管家说的话——槐树庄,明溪,可就是不见石头洞,更何况是什么狮子了。
初云又在四处转了转,什么也没发现。毒虫猛兽时不时就往她身上扑。它们虽然灵力低微,奈何众多。她全神贯注,不胜其烦。
忽然,不远处林子里出现一阵骚动,夹杂着野兽的怒吼,踩踏树枝的声音和人类的呼喊声。
李初云迅速赶去,看见两个道士打扮的人,一个被一根粗壮树枝绊倒,另一人在死命拉扯他。
树丛中蓦地窜出一只长得如同山猫,虎纹赤尾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眼看着两人就要死于非命。
只听得铮然一声,寒光过处,凌霜出鞘,初云已横剑拦在两人前方。
它见到手的食物被夺走,似是怒不可遏,大声咆哮,挥动巨大的利爪向她扑来。
初云秀眉微皱,一个轻灵的侧身,躲过猛扑,顺势挥剑斩下它的头颅。收剑入鞘。那头轱辘轱辘滚在一旁,眼睛还在打转。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你是何人?”一人戒惧道。
“天玑宫弟子李初云,见过两位师兄!”李初云拱手行礼道。
原来两人俱是太素宫弟子。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身份,没想到两派弟子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俱是尴尬。
他们来此目的自然清楚,不是为了乾元镜又是为何。近年来两派之间虽然摩擦不断,但同出一脉,还是要故作和气的。
“原来是天玑宫的师妹!”另一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多谢师妹救命之恩。”
“此处危机四伏,你们且随我来,我带你们出去。”初云说道。她表面客气,心中很是不屑,心想太素宫怎会派这等末流弟子来这危险之地。
两人闻言俱是大喜。
一路上一人对她十分戒备,默不作声,另一人却絮絮叨叨在她耳边没完没了。
“没想到师妹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修为,就只一剑,便将那凶兽斩杀,师兄实在钦佩得紧啊。”说罢,便作砍杀手势。
“小女学艺未精,让师兄见笑了。”初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