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巴州过岳州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岳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磐石”的小山寨时,有一小河,河边有一座青石哨站,站里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中年汉子,一个小男孩,一条黑狗。
小河如一道弯弓汇入沱江,河水汇流处有一座小城,名为磐石寨。两百多年前中原王朝大夏与王朝南边的南屏在此地发生过战争,向大夏投降的博族人士兵,一部分留在了此地,这就是磐石寨的由来。如今,寨上的村民多是当时官兵的后裔以及附近迁徙来的少民。磐石寨四周皆是山地,村民就近从事着捕鱼,或是山中捕猎维持生计。由于来往的军队、林中土匪,还有时不时来寨中侵扰的山中精怪,这处村寨无法获得发展,常常处在凋敝破败的边缘。
小河旁有一哨站,从哨站沿着河流,行二里路可以走到寨上。河流的两旁低矮的山丘上林木葱郁,灌丛茂密,在近些日子细雨绵绵,厚云遮蔽,显现出一派阴暗、幽深。在阴雨中回望山林,不由想,那荆棘丛中藏着怎样的鬼怪,那碎石谷里又躲着怎样的邪魔。而在这荒凉之地,有着两位外来的住客。
住在哨站的中年汉子名叫亚夫,两年前带着小白濯和黑狗来到了磐石寨。一如他们曾停留过村落,他们没有受到欢迎。在这个战事不断的年代,一个身着银亮的明光铠,身高近两人高的壮汉,免不了让人怀疑。寨子中仅有一位老人愿意收留这两位疲惫的旅人,寨中唯一一间客栈的主人,他们称他为何嗲嗲。寨子里的住户越来越少,在寨子里留下了许多空屋。然而他的提议没能被多数人接受。
亚夫他们在寨子附近的林子中寻了一片空地,花了一月的时间造了间木屋。他们将山上猎来的动物带去寨子上售卖。寨上的村民时常见到他们,也就渐渐接受了亚夫这名猎人,给他介绍了这处荒废的哨站。亚夫的狩猎技巧高明,两三日提上一只黄麂,一二周带回一只野猪。即使运气不佳,至少也能收获些野鸡、野兔,如果能碰上一只山豹、老虎,那必然是不在话下。
大俞与大堰的战争已经停止了两年多的时间,磐石寨向西六十里处的边防营如今只留下少量士兵驻守。大约在两周前,由于边防营需要换岗驻守,从临近的泗水府来的大俞的军队原本要翻过磐石寨附近的山头,趟过小河,在磐石寨歇息了几日。然后,他们继续向西,向大堰国进发,完成他们的换岗。
事情开始那天天气阴沉,原本亚夫没有进山的计划,他在哨站整理着清理好的皮毛,过两日去街上售卖。白濯从二楼跑了下来,大喊大叫地嚷着肉被偷了。山里的黄鼠狼、老鼠,又或是什么未知的生物偷走家里藏着的食物,这是常有的事情。他背起猎弓,带上匕首进了山。
在山丘顶部的窄道上,亚夫意外地遇到了向西行军的士兵。天空阴暗,亚夫所站的树下几乎没有光亮。士官长向他走近时,他在阴影中紧张地握着他的匕首。他现在仍是朝廷要犯,被全国通缉。朝廷至今仍在寻找他的下落。
天空中响起了雷声,累日行军的官兵十分疲惫,坐在树木旁休息。士官长看着这位树荫下,穿着如此精良的明光铠的怪人。他有些怀疑,故作问路,向亚夫询问磐石寨的方向。说话间想让亚夫走出阴影,想借所剩不多的光亮观察他。然而,亚夫一步也不愿意挪动。几番引诱不成,士官长的副手失去了耐心,拔出佩剑想要威胁亚夫。而在这刹那间,亚夫就将两人击倒在地。休息的士兵们发现了不对劲,大喊着围了上来。可也不过片刻功夫,十多名士兵躺倒在地。剩下的士兵惊恐地喊着“山鬼”,逃离了山道,向林子里跑去。雷声不绝于耳,瓢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亚夫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已经结束。一群被山鬼吓坏的士兵重新集结,完成他们的使命。
自从六年前武元鸿攻下大洛,亚夫和白濯的父亲带着他逃离京城,他们一路向南,东躲西藏,时刻担心被大俞的官兵发现。两年前,南行的三人只剩下亚夫和白濯。他们渐渐熟悉了磐石寨的生活。白濯常常在父亲和杨叔身边哭嚎,他要回大洛找母亲。当父亲四年前孤身前往大洛一去不返后。白濯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他只是时常想念,心中无比寂寞。
两天的瓢泼大雨过去,天空放了晴,苍白的太阳挂在头顶,白濯沿着小河向北而行。远远看去,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曲头发,他久经日晒的肌肤如今变得黝黑。他的身形消瘦,近看过去,能发现他露出布衣的手臂、小腿上的结实的肌肉。他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时候母亲教给他的宫廷歌谣。这些歌曲充满了哀怨和期盼,小时候听到时温柔而愉悦,如今心中总是浮起淡淡的感伤。他一个人小步走在河边,渐渐停下了歌唱,望着向北流去的河水,露出了孤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