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还是学文科比较好。”
棠果刚盛了饭,还没来得及坐到餐桌上。
“听奶奶的不会错,奶奶我都打听好了,女孩子就是要学文才有出路。”
棠果新学校是寄宿式的,只有周末才回家。
奶奶心疼她,做了好几个菜。
“你快吃,你爸的饭我都盛起来了,剩下这些都是你的。”
棠果捏紧了筷子:“奶奶,我想学生物。”
老人家听不懂学科,“学校教咱们就学呗,多学点也不多花钱。”
“生物……是理科的。”她声音说的小,带着些许恳求。
老人家手中的碗搁在桌子上,发出声响,语气从刚刚的商量变了调:“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天来改裙子那女的,就是老师,我不懂,人家那老师还不懂吗,隔壁的,那边老张院头的,哪个女孩子不是学文?理科是要用脑子的,光靠死记硬背不行。”
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现在成绩好,那就是因为没分科,都说到了高二,女孩子就跟不上了。”
棠果没再说话,认下了。
她最近成绩,确实下滑了。
吃完饭,奶奶没让她收拾,抢下碗筷让她回房间休息。
这一点的好,让她那仅有一点的反抗之心完全堙灭了。
做了半张数学卷子,忽然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伸手往头上抓了一把,掌心全是头发。
这是焦虑引起的立毛肌收缩,头皮层肌肉紧张引起的充血,导致局部供血不足。
闲书上看的,有点不务正业了。
棠果干脆躺在床上睡觉。
说是睡觉也不完全,因为睁着眼。
看着天花板,一点点霉斑晕开,像章鱼的触须,又因为每天霉斑都在扩大,这触须一点点生长。
……
初春,温暖复苏,却依然干燥。
城市中不太感觉的出来,但在这种县城的土路里,就恶劣到让人厌烦。
马路边的泥土被晒干,货车轰隆隆的过,扬起漫天尘埃。
棠果要穿过这段路,去车站坐大巴。
路边一个小卖部,白底红色的招牌,平房修的比路基矮,长年累月的灰尘扑上去,看起来旧旧的。
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棠果的衣角,扯着她往边上走。
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带着水光。
“琳琳,怎么哭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留守儿童,棠果经常看见她在路边玩。
小女孩张了张嘴,一边摇头一边哭,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棠果牵着她,走到了小卖部:“姐姐给你买块糖。”
小孩哭的更大声了,像是抗拒,又像是害怕。
铺子是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人开的,棠果递给他100块,他伸出手摸了半天,手上的茧巴与纸张搓磨,最后化成一句:“你这假币吧。”
棠果疑虑了一瞬,又换了一张。
这次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将零钱和原本的那张一起还给了她。
棠果拿着看了一眼,果真假币。
可能是奶奶收钱的时候被骗了,也可能是她刚刚被骗了。
那瘦猴推开玻璃柜,取出一个棒棒糖递给琳琳,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笑的很开心。
棠果见他走的很慢,看起来是跛脚的残疾。
算了。
反正她也用不到什么钱。
琳琳拿了棒棒糖,果真没哭了,那男人似乎心情很好,又抽了一块饼干给她。
饼干不知道开封了多久,看起来都有些软了。
小姑娘接过,咬了一口,才抽抽噎噎的回:“叔,我听话了,我把她带进来了。”
说完还冒了个鼻涕泡,转头伸手指着棠果。
一瞬间棠果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那是来自危险的警告。
那瘦猴笑的更开了,像刚才摸假钞那样,摸了一把琳琳的脸,目光落在棠果身上,说了句:“好孩子。”
“叔这里来。”
这话是对着棠果说的。
马路上,一辆货车疾驰而过,震动和轰鸣让她瞬间清醒。
棠果扭头跑开,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那人虽然跛脚,力气却其大,一巴掌抓住她,粗砺手指按在校服的白衬衫袖口上,留下一块灰色脏污的指印。
“嘶!”那人恰好按在了她胳膊的伤口上。
棠果最近总觉得注意力很难集中,在一次意外划伤之后,发现自残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身体被动地启动应激反应,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伤害,自我进行疼痛管理,能让她思维清晰,可以专心致志的做题。
这是科学解释。
唯一的缺点是,不方便穿短袖。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棠果看见玻璃柜上放了一把老式实木算盘,棱角锋利。
棠果上前一步,那人猝不及防,让她得了间隙。
抄起橱柜上的算盘,狠狠的打在那人的额角。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算珠崩裂,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高高弹起,又滚到四周,棠果转身就跑。
一口气跑到车站,才敢回头看来路。
双手撑着膝盖,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她跑掉了,但那个小女孩还在那里。
“琳琳……”
车站是县城里最洋气和人流最多的地方。
平整的水泥地,红色的大门,川流不息的陌生人,让她情绪缓和了一些,这才回神感觉到手腕传来的疼痛。
走到角落,撩开袖子,发现手腕肿了。
两只。
她面无表情的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无视疼痛,开始清洗衬衫上那块难看的污渍。
眼泪跟着流水一起往下掉。
她……不委屈。
她愤怒。
上了大巴,棠果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拿出一本书,目光却落在窗外。
她看见一个跛脚的男人,丑陋,矮小,咧着嘴,正对着她笑。
……
周一的时候,棠果水杯里被人放了一截粉笔。
粉笔泡了水,咕噜噜的冒气泡。
棠果将水杯放下,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周都回家。
她要让坏人,付出代价。
读了那么多书,看了那多道理,没有一个是教她视而不见,当个懦夫的。
这一次,她要见义勇为,拔刀相助。
周五迎来了大考,棠果全力以赴,结果却不那么美好,勉强进了前三。
从大巴车上下来,棠果径直去了警局,结果一样不那么美好。
同警察叔叔一同到那小卖部的时候,才发现店主是个有点耳背的老奶奶。
而琳琳,棠果不知道她的全名。
一面之词,没有证据。
调查戛然而止,棠果站在警察局门口,觉得倒春寒来的突然,吹的她好冷。
她掏出小刀,拉了一下袖子,在雪白的胳膊下刻下一道划痕。
冷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
每个周末,棠果都在乡镇上晃悠,她随身带着自制的地图,将那个人出现的地方全都用红叉标注好。
时间,地点,人物,可能的动机。
三月,地图上的行动轨迹越来越清晰。
春天到了。
六月,棠果自学了法,猥亵罪最高只有5年。
夏天到了。
她下定决心,选好了地方。
也下定决心,选了文科。
没什么可遗憾的,除了和夏纪分班。
夏纪是谁,是班里无所交集的同学。
也是唯一一个会对她笑。
会在值日的时候和她一起擦黑板。
会在倒垃圾的时候,与她顺道的人。
他身上有棠果羡慕的快乐。
在操场,在走廊,在教室。
棠果在任何时候看见他,都能看见他眼睛里愉悦的盛满星光。
……
棠果选定的地方是一个冷冻库,为了方便货车运货,总是开着半扇门,门上挂着厚重的帘子,冷气源源不断从里面蔓延,阴森森的。
现在是下午6点,冷冻库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而周六,看管冻库的管理员会去喝酒,更何况,他从来不会做安全检查。
-25°C,体核温度下降到32°C只需要3分钟,那时候反应会变慢,行动力会下降。
体核温度下降到28°C需要30分钟,人会完全丧失意识。
只需要一个小时,她能送那人上天堂。
或者地狱。
那就不归她管了。
她只能解决人间的问题。
棠果站在巷口,掐着时间,等着那个人出现。
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理科,毕竟在这种时候,她还保持着让人生畏的逻辑。
一切依照着她的计划。
转角出现了人影,那人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后丢开手上的啤酒瓶,提着一只脚,追着她跑。
瘦猴跑了大半条街,直追出了火气。
这妞没事就在他面前晃悠,每次都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
下定决心,只要抓住她,一定要好好的折磨这小妞。
长那么嫩……
气喘吁吁之间,看见对方跑进冷冻库。
“呵呵……”
他的机会来了。
这小妞不知道,封闭的冻库,只有一个门。
跑不掉啦。
那瘦猴在里面打望一眼,没看见人影:“藏哪里啦,蹲着也没用啊。”
“叔看见你了。”
这小妞,蹲哪个犄角旮旯了。
瘦猴搓着胳膊,心中火气更盛,这时听见了手机铃响。
哈——
找到你了。
铃铃铃。
男人又呵呵笑两声,顺着铃声的方向追。
这里面,真他妈的冷。
穿着袄子都扛不住。
他加快速度,终于找到了铃声传来的地方。
一个小汽车玩具躺在那里。
……
棠果用尽全力,扶在转盘上,以最快的速度,关紧了铁门。
耳朵里是铁门刮擦地面的嘎吱声,所有冷气和阴森被关押其中。
她迅速拿出小刀,撸起袖子,给自己来了一刀,身体不再颤抖了。
不过这次划的有点重,血珠瞬间冒出,她没空管,拉下袖子藏在了转角。
冻库的管理员腰间挂着钥匙来关门,走到门口只疑惑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
“咦,喝多啦?。”
门关了都不记得了。
没再管,直接落锁了。
锁声落下,棠果这才感觉力气被抽空。
滑坐在墙角。
计划成功了,她为弱者挺身而出,她拯救了她们,她是惩奸除恶的英雄。
可是胸腔里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反而难过的让人不知道所措。
她杀了人,就在刚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