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中倒映的样貌，赵姬缓缓抬手，触摸镜中的脸颊。

这副身体，曾经也是让多少王侯将相为之倾倒，可现在，岁月流逝，年华不在，纵然有胭脂涂抹，但眼角的皱纹，还是能够隐约看见。

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预料，但嬴政的不对劲她早有察觉。

知子莫如父。

嬴政是她的儿子，即便嬴政不做那些小动作，可说不说谎，她依旧能够听的出来。

更何况，五国使臣莫名消失，她想离宫受到万般阻挠，如果她还察觉不出不对劲来，那她这十年也妄为秦国太后。

直到今日，她能清楚地察觉到，嬴政在保护自己，他不让自己离开宫外，说明宫外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自己，更是会让自己的心神俱损。

而这件事，纵然嬴政不说，她已然猜到一些。

因为，那日吕不韦离开之后，她就已经预想过这种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镜子前，赵姬这才开口出声，说道：

“杏儿留下，其他人，全都出去。”

等所有人退下，赵姬放下手，转过身来，面对着恭敬地站在那的杏儿，打量几眼，随意问道：

“杏儿，你跟我多久了？”

杏儿想也没想，直接回道：“太后，已经十二年。”

“十二年……”听到这个数字，赵姬嘴中喃喃，心中颇为感慨。

真快啊，这一眨眼竟然就是十二年已过。

心中哀叹一声，略过杏儿，赵姬走到床边，坐下之后，语气略带回忆，又是问道：

“杏儿，这十二年来，我可打骂过你？”

杏儿转身面对赵姬，有些疑惑地低头回道：“太后未曾打骂过杏儿。”

她不知道赵姬这是怎么了，但赵姬的反常有些让她害怕，更让她有些担忧。

闻言，赵姬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勉强露出笑意，继续说道：

“我记得，当年我第一次来到秦国，先王让你跟着我，服侍我，我那时还有些不习惯，你听从我的命令，前往宫外购置胭脂，等你买来的时候，我表面没什么表现，但心里非常高兴，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命令行事的人，就是没想到，这一晃竟然是十二年，杏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吧？”

“回太后，杏儿二十七。”

“二十七……可有心仪之人？”赵姬美眸睁大，注视着杏儿。

听到这句，杏儿被吓得连忙跪下，头也不敢抬的回道：“太后，杏儿没有心仪之人，还望太后不要赶杏儿走……”

“好啦好啦，别那么害怕，起来吧。”

杏儿心神有些不宁，担惊受怕地起身之后，就见赵姬笑着拍了拍床边，同时说道：“别站着了，这十二年来你我虽不是姊妹，但也胜似姊妹，坐。”

“杏儿不敢。”

“好啦，别敢不敢了，你都敢与王上汇报太后的事，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噗通’一声！杏儿顿时两腿一软，又是直接跪倒在地，她想解释，可话到口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杏儿犹豫之际，赵姬又是开口道：

“行了，别再跪了，我没责怪你，快起来，过来坐。”

这次赵姬加重了语气，也让杏儿再次缓缓起身。

迟疑半晌，见赵姬又是拍了拍床边，杏儿这才敢慢慢地踱步过去，挨着床边，逐渐坐下。

等杏儿终于坐下，赵姬这才露出释怀地笑容，将杏儿的手双手握住，拽在自己的膝盖上，美眸注视着杏儿，笑着说道：

“杏儿，别怕，我真的没有怪你之意。”

“当年听到这件事，心里虽然确实有些生气，但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了。”

“不过，杏儿，你对王上没有隐瞒，不知宗室教没教过你，也不能对太后有所隐瞒？”

等赵姬话落，杏儿便立马回道：

“宗室言：太后与王上若有所询，我等当竭尽忠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务求详尽而周全。”

“嗯……”赵姬嘴唇紧抿，微微点头：“那，现在太后就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可愿回答？”

“太后请问，杏儿只要知道，绝对回答。”

“好，但这个问题，你可要想清楚想仔细再回答，因为，太后想听的是实话。”

“太后放心，杏儿说的绝对是实话。”

现在杏儿已经是放弃了，因为嬴政已经对赵姬坦白，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隐秘，眼下赵姬还能问什么问题？

就在杏儿以为什么都能回答的时候，就听赵姬缓缓说道：

“那你告诉太后，宫外……到底发生了何事？”

听到这个问题，原本还有些放松的杏儿顿时一僵！

双手都不由瞬间紧握一下，可感触到赵姬的双手，杏儿又是连忙松开。

但松开之后，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赵姬的问题。

嘴巴微张，胸口缓慢起伏，安静地殿内，只有杏儿的呼吸声在响起。

盯着杏儿半晌，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复，赵姬也不心急，低头看着杏儿的双手，拍了拍之后，赵姬语气低沉，缓缓说道：

“杏儿，说实话，我身为太后，做了很多荒唐的事，以往臣子们支持我，拥护我，我便以为，他们可以一直听从我的命令。”

“但现在我看清了，那些臣子的拥护，不过是因为我是太后，我能利用秦国的制度给他们想要的，莪占着一国太后的名义，也占着秦人拥护的大势，可，倘若我违背他们的意愿，那他们就会另择他人继续拥护。”

“现在，我全看清了，难怪张子曾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朝廷，其实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赵姬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随即抬眼看向杏儿，继续说道：

“杏儿，太后现在不能随意赏赐，也不能随意对他人许诺，眼下所有的事情王上全都接管，就算你做任何事，太后也没办法惩戒你或赏赐你。”

“但，杏儿，太后身边没人了，太后现在，也就只有这最后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如实地告诉太后，宫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完这些，杏儿不可置信地小心侧目，片刻后，恰好看到赵姬双眼中的泪光。

不知为何，看到赵姬如此，杏儿两眼竟然也是泛出泪来。

可想起赵姬的问题，杏儿便猛然摇头，两眼看向脚边，闷声回道：

“太后，宫外……宫外没有发生任何事，太后，太后还是不要再问，王上不让说。”

看着杏儿惊恐的模样，赵姬嘴巴微张，眼中的期盼逐渐变为无比落寞。

片刻之后，赵姬快速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咽下，擦拭了下眼角，赵姬这才说道：

“既然，既然宫外无事，那你也退下吧。”

听到这句，杏儿连忙慌不择路地起身，对赵姬欠身之后，便匆忙走到门口。

将手放在门把上，刚想将门推开，但杏儿却突然停下。

迟疑着回眸望向床边，只见赵姬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两手合拢放在膝盖，流露出说不上来的寂寥。

昔日站在一国巅峰的太后，如今却连宫外的事情都无法得知，就连想出宫的愿望都被人阻拦。

站在门口驻足半晌，杏儿双手缓缓远离门把手，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赵姬的身前。

在赵姬诧异地目光下，杏儿双膝跪在地上，将眼中的泪痕用力擦干，一字没有停顿，沉重地禀报道：

“太后，宫外谣传：秦太后有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