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在长桌对面，仿佛能听到阿妈内心的叹息，他看阿妈、看纪临的神情变得更加温柔似水，而桌子底下的右手却紧紧握起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里。因为太过用力，拳头微微战栗。他今年十九岁，十九年时光里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从小，浩远纪宗对纪嘉异常严苛，凡事都必须向他请示，训练也极为严厉。有一次纪嘉因为晚上在厚土域界分舵游玩，很晚才归洞源庄，被纪宗责骂了一个多时辰。纪嘉赌气不吃饭，纪宗更是大怒，骂得他眼泪直流，只好坐到饭桌边。虽然不想吃、没有胃口，也必须往嘴巴里塞食物。身为掌门之家的公子，他是光荣自傲的。但是他的童年又是在眼泪里长大的。

弟弟纪临出生之后，给了他莫大的慰藉。从纪临在襁褓里嗷嗷待哺，到会爬、会走路、会说话、会捣蛋，每当看到这个上天赐给他的可爱小弟弟，他就觉得心情很安定、宁静、喜悦。纪宗对纪临慈爱有加，他也没有嫉妒心，反而因为看到了父亲的另一面，而开始喜欢上父亲了。他修炼更加自律，对宗门之人更加热忱相待，在力所能及之处帮助门人，将他每次收获的灵晶也都交给母亲蒋蓉保管。

每当纪宗暴怒之时，全家人都怕他，一动不敢动，唯有纪临不怕，蹒跚地走向纪宗，原本恐惧死寂的空气中，出现了他奶声奶气的声音：“阿爸，要抱抱。”

每当纪嘉因为触怒纪宗，被锁在小屋子里，纪临就从家犬洞里爬进来，给他送阿奶给他准备的夹肉酥油灵饼。看着平时最贪吃的纪临，咽着口水递给他大饼，纪嘉脸上笑着，泪水却不争气地涌出来。纪嘉练太古熊拳，纪临就在他边上模仿着。

有时练习刚学会的招式，纪临用小小的拳头使出洪荒之力打向纪嘉，他装作一拳被打倒，“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头几回，纪临总是以为纪嘉真的被他打死了，又惊又恐，跪在他身边嚎啕大哭。纪嘉每次都“死而复生”之后，纪临见他倒下，就不哭了，抡起小脚用力踢他，口中嚷道：“纪嘉，别装死，起来，继续练。”

偌大的纪家后园，池塘里蛙声阵阵，四周长着一丛丛青草，有高的一米多的“锯齿草”，有矮的嫩叶绿茵草，两人在空地上一遍遍地练习拳脚功夫。累了就躺在绿茵草地上休息，纪临就爬到纪嘉身上，脸贴在他的胸口睡。每次纪嘉醒来，准发现一摊口水在胸前。

在纪临五岁这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纪宗和夫人、众长老被周王派去风宗帮助宗主风寒冽，肃清一股势力，传言一个叫“幽罗门”的组织。

众姐妹也去了供世域界督促法器制作。家里只有纪嘉和纪临两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再也不想回忆那恐怖的一幕，却每每在梦中被那个场景惊醒。

之后纪临昏迷不醒。纪宗等人匆匆赶回，用本元神功为纪临治疗、续命。一个月之后临弟苏醒，但变得时而聪明伶俐，时而若呆若傻了，表情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除了对阿奶还有一些依恋，他已记不清家中父亲、兄弟姐妹任何一个人。

每每想到此事，纪嘉心中的恨意就如同连天暴雨下滔天的江河之水，快将他覆盖淹没，也将全世界葬身无尽的汪洋中。

他发誓，终有一天，要将此事幕后之人一个个揪出，将他们毙于掌下。如果他们非常强大，那么与他们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临弟只是个无辜的幼童，他们为什么要利用他，为什么要下毒手暗害他！为什么？

害了纪临之人凭什么不用对这件事负责，凭什么依然逍遥于世！凭什么！

他在纪家后园，修炼得更勤快了！

只是，身边再没有一个小小的人儿陪伴他。

纪嘉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都快渗出血来，掌心的疼痛仿佛能让他的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他看到坐在甄仲背后的纪临，拳头慢慢张开，临弟就在这儿，他不想让他看到他狰狞的面目。

以临的聪明灵性，哪怕他用微笑掩盖狰狞，他都一定能感受得到。

所以他要像光明一样，澄澈温暖。他只想做临弟的太阳。

大长老姗姗而至，四长老顿时双目圆瞪，对着他幽幽地道：“如此重大之会，大长老迟到了近一个时辰，拿我等当做什么了!”

中实纪宗出言：“甄仲，不可对大长老无礼。”

甄仲脸上更加气愤，说：“宗主有所不知，大长老的公子钟少野私自跟各方势力接触，行商敛聚私财，还扬言地宗似大实弱，他无需宗门照应，早已目无宗门，目无长老会。而大长老素来没有主见，这次大长老姗姗来迟，定然是公子野故意示威。将宗主你不放在眼里，将众位在座的长老、蓉嫂、纪嘉和各位域界首领不放在眼里！”

他越说越气愤，“腾”的一声站起，右手翻手抓起座椅，往地下一按，“噼啪”一声，椅子瞬间变成一堆一条条尖长的木块。犹不解恨，左手握拳，“咚”的一声重重地锤击了一下长桌。

会议长桌制作时，把经过融化炼制的灵晶注入坚硬木板之中，加工而成，坚固异常。此刻却以甄仲的拳头为中心，向外似慢实快地龟裂了三十多道裂痕，有一半的裂痕直达长桌的另外三边。

三十九个域界首领们吃惊不小，早听说甄长老的爆裂脾气，真是耳闻不如亲见。

“放肆！”纪宗大喝一声。

六岁的纪临坐在四长老身后，被眼前大人突然的出手吓了一大跳，眼里噙满了泪水。

蒋蓉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看到被吓坏的纪临，轻轻一招手，道：“临儿乖，到阿母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