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汉景帝崩于未央宫，太子刘彻继位，年十六岁。

未央宫这座巍峨的宫殿里充斥着悲，也充斥着喜。悲的是老皇驾崩，喜的是新帝登基。悲时，老皇的一群妃嫔及一群儿女哭得撕心裂肺，还围着一群装模做样试泪的公卿。真悲的有几个且不说吧，有一个应该是真的悲痛，那就是已升为太皇太后的窦漪房窦太后。两个儿子都先她而去，能不心伤？喜时，群臣跪贺，万民同庆。新皇的母亲王太后及几个姊姊，大长公主刘嫖及其新晋为皇后的陈阿娇是真的喜。多年的筹谋终是争到了那个位置，王太后终是可以不用提心吊胆。

新帝登基，卫青远远望着那个尊贵的男人，衮服加身，玄衣纁裳，谈吐威严，举止雍雅。他也才十六岁，比自己仅大两岁而已。然一个是九五至尊，一言予生一言予死！一个是小小骑奴，生死在人一言。让卫青没有想到的是，本是天壤之别的两人却恩怨纠葛了一生。

真真切切欢喜的还有公孙敖，如今他是皇帝的骑郎。

卿相肉饼店，公孙敖招呼卫青坐下。“五张牛肉饼，二斤好酒。”公孙敖对着店小二道，然后满脸是笑地和卫青说：“成了，位置虽然不高，但好歹可以脱了奴籍。”

卫青也高兴，能脱了奴籍，后续才能做其他打算。所以他才请公孙敖疏通关系，弄了个建章小吏的差事。

“这事你为何不和你家主子说，她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大姊，她一句话说不定就能给个品级。”公孙敖道。

“他们能放我出来已是感激，岂能奢求太多？”卫青道。

“那也是，你可发现这店里多出许多儒生？”公孙敖转移话题道。

卫青环顾周围一圈。儒生者，衣服规规整整，行动一板一眼。前文帝时张苍推五德之运，以为汉是水德，服色尚黑。后鲁人公孙臣上书，言汉应是土德，服色尚黄。因此，儒生多着黑色、黄色。

“陛下举贤良，亲自策问治国之道。全国各地，大批儒生涌入京城，待诏金马门，以求显名。这卿相肉饼店正在金马门旁边，以此这些个儒生都到了这里。那个身量高大，举止娴雅的正是才子司马相如，如今人至中年还有一份文雅倜傥之气。传闻也曾是美少年，当时家徒四壁，后一曲《凤求凰》勾引得临邛富人之女卓文君与之私奔，后来卓家陪了不少嫁妆，得以富饶。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是朱买臣，听闻家里穷得以打柴为生，连妻子都穷怕改嫁人了，不过这以后怕是要发达了。还有那个角落里白头发的老头儿，鹤发红颜，容貌不凡，正是公孙弘，四十岁始学春秋，听闻他的策对皇上最喜欢。这些人都待诏金马门，等着重用呢。”公孙敖道。

“前文帝、景帝好黄老，主张无为而治，陛下这是……？”卫青疑惑道。

“陛下好儒……”

“嘭……”

公孙敖、卫青正在低语，却听一声巨响。俩人回头，却见一个人头如血葫芦般站在那里。嘴里还骂着：“敢打爷，你们是死的，都给我上。”

瞬间，一群人就打在了一起，杯盘四溅，血流满地。

卫青想起身看清一些，却被公孙敖一把拉坐下来。

“别管闲事儿，那是田家的下人。”公孙敖小声道。

田家？如今谁还不知有个田家，皇太后的哥哥武安侯田鼢，官至太尉。连田家的下人都可横着走了，谁还敢和他们做对？

“另一伙儿是窦家的。”公孙敖低声道。

卫青了然，如今也就只有丞相魏其侯窦婴敢和田家较个一二。

“巡守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两帮人马停止殴打，拖着自己的伤员迅速消失得干干净净。

店里很快走出十几个小伙，训练有素地收拾着地上破桌子烂板凳和一地的碗筷肉菜。

仅仅一刻钟，桌椅干净整齐，地面焕然一新，小二又到门口乐呵呵的迎客了。这家店主定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卫青心想。

“看到了吗，这就是宫家，没那么些小家子气，能开那么多分店也就不奇怪了。”有人感慨到。

“宫家人是不错，我听说田信家去年竟然退了宫二小姐的婚事，让宫家很是丢了些脸面。”有人道。

“必定有些由头，不然门也当户也对，何至于……”有人道。

“听说这宫二小姐小时就寄养在外面……”

卫青扯着耳朵想听清那几个人的谈话，无奈又来了一桌客人，声音有些吵，他就再也听不见后面的话了。

“退了，退得好。”卫青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公孙敖很快就察觉到卫青的反常，他似乎很高兴，平日里沉稳得不像个少年，酒也不会多喝，今日却喝得行走都不稳了，还大叫大笑的，大概是因得了职位高兴吧。

公孙敖将醉醺醺的卫青送回平阳侯府。今日的平阳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有不同往日的热闹。公孙敖想可能是那个主子过生辰吧，便没在意。

不料，卫青家的小院也围满了人，看到这情势，卫青的酒醒了大半。

“卫姐姐，真是大喜啊，我就说子夫这孩子有造化，这下子好了，直接被皇上看上了，您这大福还在后头呢……”

卫青猛然进屋，中年妇女的声音戛然而至，两人皆是有些怔愣地看着卫青。

“怎么如此鲁莽？一点规矩也没有，玩到这些时才回来。别在这里矗着了，院子里有公主赏的东西，你搬进里屋，仔细点，别弄坏了。”卫媪道。

卫青应了一声退出来，公孙敖也知是怎么回事儿。原来皇上出行霸上，到平阳侯府上看望大姊平阳公主，平阳公主请王侯公卿家众贵女参宴陪同。谁成想，贵女一个也没看上，皇上偏偏看上府里歌女卫子夫，当即临幸，至晚就同车载回宫。卫子夫正是卫青的三姊，公孙敖后悔今日他不曾当差，竟错过如此有趣之事。

看左右无人，公孙敖耳语道：“天呢，这是天上掉大馅饼，嘭一下砸到了你们卫家。不行了，你这以后就是皇亲国戚，我须抱紧你的大腿。”公孙敖笑得嘴巴要裂到耳朵处。

卫青却在想着三姊卫子夫有何过人之处，他们平时各有营生，也并非亲密。脑子里她是一个飞扬飘洒的女子，歌舞俱佳，性格不似二姊卫少儿奔放，也不似大姊卫君孺沉静。当然，她们都很美，都正值青春妙龄，美得各有千秋。

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件好事，卫青想。只是后来的后来，世事变迁，证明人间没有完全的好事，也没有完全的坏事。

翌日，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日子仍是得照常过。

“站住！”

卫青刚走入建章宫门就被几个壮汉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