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卿再次看到孩子,泪水默默地流,这泪水有些复杂,有喜极而泣,也有等待的焦灼委屈。心底更是无声的感叹: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女子多活不长了,嫁人、生子、夫君、公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事出问题,女人都是要往死里去的。
一双粗糙的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揩去,宫卿眼角挂着眼泪,对卫青露出了耀人眼目的笑。卫青懂这笑,一只大手从头顶轻轻顺着女人的头发,她总是那么容易感动和满足。
在这个世间,女子能得到的温情不多,多是棋子和工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人身依附,没有独立人格,是男人占有、抢夺、遗弃的对象,贵为皇后也依然如此。
皇后陈阿娇被废长门宫,宫卿算是长安城最晚知晓的一群人。听闻沸沸扬扬,杀了四百多人。因她在坐月子,卫青已很少和她说外面的事。
想当初,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娶了姑母大长公主的女儿陈阿娇,还声称要为其建造一座金屋,民间戏称“金屋藏娇”。这才短短十余年,金屋有没有住上不知,确是要成为下堂妇。
“皇上为何废了皇后?”宫卿问道。
皇上已多年不曾宠幸这个皇后,那日不知为何,路过皇后宫殿,鬼使神差,神差鬼使,他走进了皇后的宫殿。青天白日,白日青天,他竟然看见皇后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
“皇后受女巫楚服蛊惑,做了一些越矩的事。”卫青避重就轻道。
男人就是这样,自己可以放着不要,但不容许女人背叛,何况是皇上。皇上看到陈阿娇和“男人”躺一起,大怒,亲自抓住“男人”一顿揍。“男人”着急,跪地求饶,慌忙脱去自己的衣服。皇上瞪圆了眼睛,这“男人”有胸,原来竟是个女人。
女巫楚服伏跪于地,大喊饶命。皇上令人彻查,这一查有些吓人。皇后宫里和楚服住处都发现大量祝沮、媚道物品。陈阿娇行媚道,妄图通过巫术重新获得皇上宠爱。或许时间久了没有效用,因爱生恨,转用巫术诅咒皇上及卫子夫等。皇上震怒,下诏废除皇后,令廷尉张汤肃清楚服及余孽。
宫卿待要说话,有人禀报公孙敖来了。
“我去去就来,外面的事不用操心,我回来再和你说。”卫青道。
“你忙去吧。”宫卿道。
公孙敖急匆匆来找卫青,还未坐下便道:“听闻张汤抓了几百人了,长安城人心惶惶,这可是要大开杀戒。”公孙敖道。
卫青看了看身边的佣人们,佣人会意转身离开,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
“如何关涉那么多人?”卫青问。
“楚服的弟子众多,还与许多官员过往亲密,皇后宫里的人也都入狱了。”公孙敖道。
“这和宫人们何干?虽是可能知情不报,也不是全部宫人都知晓。”卫青道。
“可妄杀不可漏网,不是张汤的风格?且此次皇上是真动了怒。”公孙敖道。
最该死的死不了,伤及的无辜倒是不少,卫青心中叹息。
“皇后此次是罪不容恕,竟诅咒皇上,太大胆!不过,这于姊姊,倒是件好事。”公孙敖道。皇后被废,皇后的位置空出来,若是卫子夫能生子,那么……也不是不可能。这个卫青不会想不到,只是生孩子的事,哪能说得准?况且前面已生三个女儿。
“大长公主那里如何?”卫青问。
当初立刘彻为皇帝,大长公主刘嫖出力不少,也是为女儿谋富贵,不想今日……。
“听说跪地请罪,哭天抢地,但皇上怒极,这些都无用,她只能祈求皇上不罪及己身罢了。他们一家子横行霸道几十年,如今也该到头了。”公孙敖道。
卫青心底涩涩,这几年他们给他和卫子夫带来多少伤害,只有卫青心里清楚。皇后倒掉,他心头是一时松懈,然而,政治斗争的漩涡一旦进入,只能顺势而为,想要抽身而退也不得。
公孙敖离开,卫青想着当前的局势。陈阿娇无疑是一个被宠坏的女人,骄纵霸道还是其次,她却仗着母亲曾扶持过皇上的恩情,携恩自纵,对皇上因爱生恨,以致和皇上明里暗里较劲。皇上这样的男人,顺着、敬着、哄着尚且动则得咎,陈阿娇的结果早已注定,被废也算是顾念旧情。
“少年夫妻,皇上还是留些情义的,不然,若是一般女子,还不知怎么死法。”宫卿道。
“情义谈不上,悠悠众口,他因人才坐上皇帝,今日若杀之,算是不义。”卫青道。
“九五至尊,被自己的皇后诅咒,还弄的天下皆知,一般男人尚且无颜面,况是皇上。”宫卿道。
“太后还在,刘嫖还在,隆虑公主也还在,帝王本无情,也许一切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卫青道。
“昔日景帝废除薄皇后,只因无宠无子,不曾犯错,却才活了两年便郁郁而终。如今陈阿娇无宠无子,还诅咒皇上,与女巫苟合,也只是从长秋宫至长门宫,可见还是留些情面的。”宫卿道。
“陈阿娇有母亲兄长护着,应不至郁郁而终。”卫青道。
如若说卫青此时之恨,当属大长公主,当初几乎要了他命。如今她女儿被废,这个老女人长跪在皇上跟前求情。她是皇上的亲姑姑,且一手托举皇上登上至尊,皇上到底是不忍了。宫卿如此想着,便不再提陈阿娇之事。
“近几日不要出门。”卫青道。
“为何?”宫卿惊道。
“又要杀人。”卫青道。
女巫楚服等三百人被杀,京城上空三日血味儿不散,楚服头挂闹市三日。长安城街道巷尾津津乐道半月有余。
哀莫大于心死,废居长门宫的陈阿娇从此晨钟暮鼓,繁华不再,寂寂无声中岁月流淌。
“爹爹”,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小男孩儿一扭一拐地走来,他穿着红色衣服,脸白皙圆润,如黑棋子一样的大眼睛,一只手牵着一个大人,正是宫卿和卫伉。
“伉儿说想爹爹了。”宫卿有些抱歉道,有客人在的时间,她一般不会让儿子过来打扰,可这只小的,太黏爹。
“哎呀,是小伉儿,快让伯父抱抱。”公孙敖低身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