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太后病了?”宫卿问。
“嗯。”卫青道。宫里皇太后病了,这可是一个各显神通上前巴结的时机,宫里宫外暗涛云涌。
宫卿却想着,既然皇太后病了,皇上如何还……白日宣淫?想必是病得不严重。
“公孙丞相有七十岁?”宫卿问。
“七十又五了。”卫青道。
“啊!”宫卿不由惊讶,想起那张女孩的脸,这不是糟践人?
卫青一看就知宫卿何意。
“公孙弘为后母守孝三年,天下赞誉。后母娘家人跪求将女儿嫁给公孙弘,公孙弘儿子们都已娶妻,推拒再三,那家坚持,公孙弘只得娶了那姑娘。孔子父亲七十余而生孔子,公孙弘七十五岁生子也未必不可能。”卫青道。
宫卿突然就想到文帝时丞相张苍,据说张苍活了一百多岁,晚年没了牙齿,以喝人奶为食,后院妻妾达一百多人,凡是女人怀孕生过孩子,张苍就不再宠幸。由此看来,这些个位居高官、身份尊贵之人,从来也没将女子当人看过。
匈奴太子涉安侯於单自归降后,一直住在大鸿胪卿为其准备的府邸中,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往来。当然也因他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大鸿胪卿以关心之名,几日便到访一次,也是另一种监视。
於单明知自己是一只斗败的兽,走投无路之际来投奔敌国,本也没指望能有何善待,他也没想着会如何、能如何,然而这样被人监视毕竟心中不爽,且他对汉人也无真心亲近的打算,一切都是生存而已。
然而於单却对两个汉人感兴趣,一是李广,另一是卫青。李广是驻守边地防御匈奴的名将,听闻他有一次被匈奴大军抓住,竟在团团看守下逃脱,匈奴以为其得天助,是受神护佑的。卫青火烧龙城,马踏匈奴祭天圣地,匈奴震惊,一个叫卫青的汉朝将军便引起了匈奴的切齿之恨。去年,卫青突摔大军血洗黄河以南区域,楼烦、白羊二王只身逃回匈奴,气得他父亲军臣单于一病不起。待要杀楼烦、白羊二王,二人逃至他叔父左谷蠡王伊稚斜处,父亲让叔父交出两人,叔父不同意,父亲气死。他还未来得及回去,叔父就自立为单于,率军偷袭他的军队。他兵败,只能仓皇逃脱,他的那些个手下们如旗倒般纷纷投入新单于帐下。这个卫青,直接导致他今日的凄惨结局,於单如此想。
於单到卫青府上去过两次,两次通报,下人皆言:将军不在府上。
於单苦笑,作为一只斗败的公牛,他急需像卫青这样的人物帮他夺回一部分东西。即便不能达到目的,结交一下也好,且这样人物他也从心底仰慕。
然,如今看来,卫青并不想和他有瓜葛。
於单脸色似是又苍白了一些,转而一阵咳嗽。抬眼望了一下天宇,太阳很高,照着他的脸,这里有匈奴没有的温暖天气。脚下的路很宽,但人来人往,几乎占据了每个角落,这是汉人的京城,一个繁华阜盛的地方。两边的房子很高,有的建到三层、五层,不断有欢声笑语、歌舞声乐从窗户泄出。不同寻常的面貌,让路上的行人频频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他迎着他们前行,走着走着,一个个脑袋在眼前闪过,就觉得自己和这周围的一切逐渐分离。他是谁?他要做何?他不知道。迷茫之下,他看了一下西沉的落日,唯有那落日的余晖和草原一样恢弘,让他找回一丝熟悉。
身后一声“主子”将他唤回人间。
“贵人,可怜可怜吧!”
於单此时才发现有人拽着他的下衣衣角,那是一个乞丐,年纪不小,但也不大,头发凌乱,胡子乱飞,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袖口处黑得油光锃亮,身上散发着一股交杂着各种味道的臭味儿……
於单凝眉,心下不喜。再次看向抓着衣角的那双手,乌黑的手面,几乎和自己黑色的衣服融为一体。若是在匈奴,有人如此无礼,他也许一脚已踢了出去。如今,他只能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随从将些钱丢到乞丐的破碗里,乞丐放手,磕头,口喊:“谢谢贵人!”。
大汉繁盛,街头却仍有乞丐。看路两边林立的商铺、客栈,一个个穿着光鲜的人出入其中。对街角路边的那个乞丐都视而不见,乞丐也不行乞。也许乞丐是看中了他与汉人不同的样貌才向他行乞。
于是,於单细致看来往行人,这些个人衣着首饰、行为举止竟大不相同。布衣且褴褛者,低眉顺眼,小步佝腰。虽布衣却整洁干净者,身子挺直,左右顾盼较随意。锦衣华服者,昂首挺胸,行止稳健,俯仰之间,自命不凡。绣衣玉带者,珠翠加身,随从若干,或仰首微步,或闲庭信步,都尽显气扬。衣锦绣乘朱轮者,一颦一笑都高贵,人随意不能睹其真颜,人也不会在这大街上晃悠。
人来人往,虽是热闹非凡,但这热闹于他何干?於单思念匈奴的天高地阔,四目所及,除了牛羊就是云朵。无限江山,离时容易回时难。如今他似乎成了一只被圈禁于笼的羊,只有笼中那片天地。且他还是一只需要时刻提防被人宰的羊。自己不死,他的叔父怎得安枕?他回头看了看夕阳染红的天宇,心底一片凄然……
同一片天宇,几匹快马一路向北绝尘而去。
眼看日暮昏黑,并行的两匹马逐渐慢下,跟在身后的几匹马也减了速度。
“为何要躲着?”宫卿问。
卫青知她是问他为何不见於单,还要借机躲到朔方城。其实也不叫躲,他早已想看看朔方城。
“匈奴太子找我这个攻打匈奴的将领能有何事?能是要当朋友?”卫青道。
“他说是仰慕你。”宫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