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被为何报官？”卫青问。

“刘安有个孙子刘建，因父亲不得宠，偷偷收集淮南太子阴私，向皇上上书。皇上让张汤办理，张汤派人收系刘安父子，刘安恐事发，欲起兵谋反。与伍被等商议，伍被不支持谋反，刘安囚禁伍被父母。伍被无法，佯装为之谋划，待父母自由后就携家人逃至京，伍被为了自保向衙门坦白刘安谋反之事。依照他们的谋划，是先将你刺杀，说是你死了，皇上武力上便没了依仗，然后即可举兵造反。”公孙敖道。

卫青道：“淮南王的好日子到头了。”

有下人进来和卫青低语两句，卫青道：“带进来！”

吴左背着一个包袱，被人绑着进来。刚进屋，吴左就被后面人左右两脚踢跪在地。

“说吧。”卫青道。

吴左看向卫青，他虽是躺在床上，却丝毫也不影响他话语中的威势。

“府上伙食不好，小的想再谋出路。”吴左打哈道，虽已知凶多吉少，但他也要顽皮一下。

“我的行踪是你泄漏的吧，灭三族还是九族？”卫青道。

卫青声音不高，但吴左毫不怀疑内容的真实性，淮南王的事一旦触发，他来个灭族不是不可能。

“大将军这话如何说，在下只是想离开府上，如何就灭族了？”吴左道。

“那就是选九族，带下去吧。”卫青道。

下人拉着吴左走，吴左两眼一瞪，倒是有些急了。他还以为会鞭打拷问，各种折磨，不曾想就这样轻松让他走了，反而心中前所未有的不安。

“我说我说……”吴左大喊。

下人重新将他踢跪在地。

“我只负责将府里的消息放至门口第三颗青松下，至于他们谁来拿，有何行动，我一概不知。”吴左道。

“得罪淮南王也是假的？”卫青问。

“嗯。”

“你的任务？”

“……”吴左满头冒汗，他的任务本是刺杀大将军，然而，到了大将军府后，他发现他没这个能力。

“监视将军府。”吴左道。

“带下去吧。”卫青挥手道。

“大将军，小人不肖，一家老小皆不知此事，望大将军法外开恩，放过他们……”吴左欲言又止，一双眼睛望眼欲穿，他知道自己是没法活了，可不要殃及他一家老小啊。

卫青没有说话，吴左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呼叫着被人带走。

“干着诛九族的事，如今才想起一家老小？”公孙敖摇头义愤道。

“小人多侥幸，以为读两本书就可谋天划地了。”卫青道。

“准备如何处置？”公孙敖问。

“且等些时间，交给衙门。”卫青道。

“凶手不找了？”

“横竖就那么几个人，也蹦跶不了几日了。”卫青道。

“伤口可好些了？”公孙敖问。

“几日的事。”卫青道。

“淮南王若真是造反，刘凌在京城交接甚广，不知要牵出多少人呢，也不知皇上待如何。皇上是十分尊重这位淮南王的，赐几杖，免朝见。如此，他还不满足？”公孙敖道。

“皇上最忌人忤逆，何况是造反，淮南王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卫青道。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卫青也未想到，一人震怒，万人魂殇。

廷尉张汤收系刘安父子，顺带搜出矫制的皇上、丞相印玺，以及二千石等官吏印绶。淮南王刘安自杀，皇后、太子被抓，随即抓捕所有参与谋划的人，全部灭族。

淮南王太子、皇后、女儿、门客……，一天几百人，共万余人，杀了月余才杀完。弥漫在长安城上方的血腥味儿久久不散。由鲜血滋养的野草疯长，狱卒们杀红了眼，刀斧手砍人砍到手软。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无人收葬，附近狗群和山中狼群疯抢，狗腰肥肚圆，狼皮毛锃亮。

天下人心惶惶，尤惧半夜门响。人群相顾不言，街道肃净半年。夜晚阴风阵阵，如鬼如魅，十里长安无一人。

张次公与刘凌有奸，庄助与淮南王有私，伍被与淮南王有谋……所灭杀列侯、二千石、豪杰不计其数。

张次公一家百十口，无论老幼，无论男女，皆被砍杀。

宫卿听着张次公夫人哭诉，心底凉气直达头顶。“可怜我五个儿子，十九个孙子，二十个孙女儿，最小的还在吃奶，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看看这世界就得死。天杀的张次公，为了那妖女的片刻欢娱，竟连累整个一家老小为他送命。他死一千次不足惜，而我的儿子、孙子有何罪，他们甚至连老子做的事都不知。大将军夫人，我给你磕头了，好歹请大将军在皇上面前说说情，让我这个老东西死吧，救救我的孙子们，再不济也给张家留个根儿，我们死后，也有人年头岁尾给烧个纸钱。不然，到了这地底下都成了孤魂野鬼，世世被人欺啊！……”张次公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宫卿也跟着流泪。

然而，宫卿知道，她没本事救任何人，她也不能给卫青招任何麻烦，况且这个淮南王还曾计划谋杀卫青，那个妖女刘凌也曾诱惑过卫青。虽然一人造反，全家灭族的法令很残忍。她也同情可怜张次公夫人，但也只能是同情可怜。

张次公夫人颓然离去，那悲绝的身影让人不忍目睹。

宫卿久久驻望，连抽动双脚的力气都没。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放在她的肩头，宫卿缓缓扭头，看见卫青一张肃穆的脸。

两人沉默。

远方，阴云惨淡，低沉压抑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似乎更浓。

良久，卫青缓缓道：“张次公作战勇悍，数为先锋，敢于深入，是一员猛将。”，不想却败于女人之手。

“我们且回去吧”宫卿道。

“好。”卫青道。

卫青的压抑并不比宫卿少，列侯又怎样？转眼间人死家灭。兔死狐悲！此次因刘凌而死的列侯、二千石、官吏竟有几十人。当初若他是个好色贪财的，刘凌就可轻松把他拿下。

“这天下只是他一人的天下啊！”卫青叹道。

“淮南王也许觉得他死就了事儿了，不想……”宫卿不知该如何说。想当年，淮南王刘长在国内自作法令，图谋叛乱，事发后，文帝只是废了他王号，迁到边远地方囚禁。刘长绝食而死，文帝被人诟病杀弟，先后封刘长三子为侯，后又可怜刘长，将三子又封为王，便是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勃、庐江王刘赐。刘安以为如父亲刘长一样造反，最多身死，哪里会想到竟至血流成河，万人魂丧。

“这个张汤不是好人，虽然我也恨淮南王竟然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但这次杀人是太多了。张次公也就算了，毕竟与刘凌有勾结。庄助也只是和淮南王有些交往，收了些钱财就弃市。伍被主动投案也没免除一死。说起来这个伍被也是怪人，既然处处赞你，为何还要为淮南王谋划先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