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未发，霍去病却与卫青发生了争执。

霍去病要只身带着自己的兵深入腹地，卫青不同意。

“八百人孤军深入，你可知前方多少凶险？你有个好歹，我如何与你母亲交代？”卫青怒道。

“大将军，卑职可签军令状。”霍去病毅然道。

卫青目光不善的看着面前这个稚嫩却不屈的少年，他跪于地，背脊挺直，他叫他“大将军”，他自称“卑职”，完全将两人的关系界定为上下级。

既然如此，他便无须多言。

“军令如山，没有亲情可讲，若是狼狈而回，我照样治罪。”卫青警道。

“那是自然，舅舅放心，一切都是我自己承担。”霍去病道。

卫青听闻他又叫舅舅，心底真是哭笑不得。卫青既希望他能建立功业，有冲锋陷阵的勇气，又不希望他年轻的生命过早陨落。卫青闭上眼，就这样罢，他挥了挥手，生死有命。

精挑士兵，丰足粮草，半生与匈奴斗争的经验，他也只能助他这些。

看着年轻的霍去病策马扬鞭，意气云天，卫青一时有些恍惚，他初上沙场，也曾如此激奋飞扬。

六路大军如网般插入匈奴领地。

卫青帅主力人马直奔斥候所探知单于出兵之处，然而直至沙漠，也未见匈奴大股兵力，眼见的粮草将近。卫青派张骞探寻水草丰美处。

前将军赵信与右将军苏建各率三千人却遭遇单于几万大军围剿。赵信本是匈奴小王，投降大汉，屡次建功，皇上此次以之为前将军。赵信、苏建与匈奴大战一日，寡不敌众，赵信投降匈奴，苏建全军覆没，只一人突围逃脱。

张骞寻了几日，方寻找到一片水草丰美处，正处在沙漠边缘，如沙漠中的绿洲一样，青草已没过马蹄，正是鲜美时。张骞忙派人将大部队引到此处，马匹有了水草就不怕饿死。

张骞翘首一望，便看到一群人马本来，张骞心中大喜。

待人马近些，张骞惊出一身汗，来兵列队混乱，人马彪悍，正是匈奴人。张骞看了看身后的二十余人，正要上马逃走，却看另一边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旗上一“汉”字迎风飘扬。张骞心安，马儿岿然不动，他抽出长剑。

本都是奔着水草而来，如今主帅短暂吃惊后，喊杀声顿起。刚刚，暖风和煦，水草轻舞，云朵飘摇，人间净土。瞬间，风起尘荡，兵戈马蹄，血肉齐下，尸横马堕，一片狼藉。

至晚，匈奴兵看汉人众马强，一个个斗志昂扬，便四散逃逸。卫青清点人马，获敌首万余头。

卫青师回，却见苏建长跪于地，涕泪交加，“大将军，卑职无能，请大将军发落。”

卫青痛心道：“你怕是要受些罪。”战场无常胜将军，今日战胜封侯，明日战败当斩，所谓的将军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苏建道：“卑职死罪，辩驳不得，任凭大将军发落。”

卫青未杀苏建，而是命人先将苏建囚禁起来。

卫青召集军中中等职位以上将领商议如何处置苏建。胜败乃兵家常事，坐下李广、公孙敖切身感受过，公孙贺、老将李沮也不言语。

议郎周霸道：“自大将军统领军队后，从不曾斩将杀人。如今苏建全军覆没，可以斩首以彰显大将军之威。”

军正为苏建说情道：“《兵法》言：‘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如今苏建以数千人抵挡单于数万人，力战一天有余，士兵皆战死，苏建弃军自归实不得已，不当斩首。”

军中长史道：“若因寡不敌众而斩首，令后世宁可投降而惧归，非以之劝后人也。”

周霸道：“不然，弃军自归，依律当斩。人皆有为难时，若总体谅其难，而不按律行事，是劝人今后可不力战也。”

双方各执其辞，议论数次后，皆看向卫青，卫青肃然而坐，对各位的议论不置一词，待得大家都看向他时，他好像才缓缓回神。

卫青道：“我卫青有幸为皇上腹心，皇上将六军嘱托于我。周霸要我立威，我却不担心无威。今日，我统领六军，当然有权斩将，然上有天子，虽是将在外，我也不敢擅行斩杀大权。如今且带回，由皇上亲裁，以示为人臣不敢自专，大家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能意下如何，大将军既然如此说了，有谁会反对，有谁敢反对，皇上为大，不要命了？李广如此想，听着所有人大赞卫青，也只能默默。

从此军中便传言：大将军自仁柔以媚上。

“大将军对上忠诚，对下仁义，皇上信任，群下乐意效力，如何就成了媚上？”公孙敖义愤道。

“嘴长在人脸上，谣言不会无辜而起，随他们说去吧，只是别在我面前多嘴。”卫青道。

公孙敖看卫青如此，也只得作罢，但心头仍是一肚子气。

“票姚校尉回来啦！”有人喊了一嗓子。

票姚校尉便是霍去病。

公孙敖驻足，远远就看见一少年端坐马背，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光线作用，或高度差距，公孙敖一瞬间竟觉得这个少年十分高大威严。

霍去病自请带八百人远征，卫青给了他人。今日带回敌人首级二千多及一批俘虏，满载而归。

卫青听闻很是高兴，出来迎接。看霍去病唇红齿白，站立如松，行止有度，没有受伤，也没有狼狈不堪，而是意气风发，卫青心呼：天生将种也。如今，看着凯旋而回的霍去病，卫青一面心底高兴，一面也始怀疑，他是否已经老了？

大军获首虏一万九千人，然赵信投降，三千人阵亡，喜忧参半。卫青下令班师。

回朝后，皇上对霍去病大加赞赏，封霍去病为冠军侯。李广、李沮等老臣相互对视，其意不言而喻。李广戎武一生，所杀敌人不知数，然每次对匈奴作战要么迷路，要么被擒，要么无功，听闻霍去病杀敌二千封冠军侯，而霍去病时年只有十八岁。李广仰天长啸，一股压抑不住的悲伤笼罩住全身，密不透风。

大将军率领六路大军斩敌数万人，将士无一人得封，霍去病仅斩首二千人便获封侯，世人以为不公。

不满的闲言碎语竟飘至皇上耳中，皇上凝眉略一思索，于是，四次跟随卫青出塞，累计杀敌二千人的上谷太守郝贤被封为众利侯。同时封出使西域，引兵士找水源有功的张骞为博望侯。

卫青虽斩首万人，但失了赵信，跑了单于，皇上很是不满，只赏了数千金，卫青将数千金悉数分予手下将领。苏建带回后，皇上赦其死罪，赎为庶人。

苏建曾因军功封侯，后建筑朔方城，升官为卫尉。如今，因战获罪，成为庶人。人生起伏，不得不有所触动。他来到卫青府上谢恩，因他刚知，当初是有人建议要直接斩了他，是卫青将他带回，这才留了他性命。

卫青将他扶起道：“能领兵打仗的人不多，匈奴未灭，边塞始终不安。李广将军在家赋闲不到两年就任右北平郡守，想必你也不会闲太久。”

“谢大将军提携。”苏建道。

“这哪里是我提携？是你有本事。”卫青道。

“属下有一事不明，大将军何不养士？”苏建问。

卫青沉吟，半日才道：“昔日魏其、武安侯食客数千人，最后倾轧而死，且为人臣者，做好本职而已。”

苏建离开，宫卿道“人人都想立业建功，封妻荫子，可有想过稍有不慎即获罪失了一切？”宫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