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青掀开窗帘，往楼下看：“喂？”

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声：“柳墨青医生吗，我是四少爷顾丹罽派来接您的。”

时间提早了。

柳墨青拉上窗帘：“稍等。”

柳墨青又看了看时间，准备给顾丹罽打电话确认下，突然收到一条微信：姐，车子到了吗？

是顾丹罽。

柳墨青：到了。

顾丹罽：哦，那就好，下雨天，我让人早点过去接你。

柳墨青：谢谢，我刚想给你电话确认是不是提早了，那我这就出发。

顾丹罽：好，一会见。

柳墨青放下心，拎起手包下楼。

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雨中，驾驶座上的人看到她出现，立刻下车替她开启车门：“请。”

柳墨青一手打伞，一手提着白裙，踮着脚尖艰难地冲进雨中，好不容易上了车，落座后，她理了理有点被淋湿的裙摆，不忘跟司机道谢：“麻烦您了。”

驾驶座上的人客气回道：“您客气了。”

柳墨青这才抬起头朝前看去，正好能看到司机的半个侧脸，脸很陌生。

车子开得很平稳，雨天路上确实堵了些，一片红通通的尾灯，看起来提早来接她是对的。

司机询问道：“柳医生，这条路会比较堵，一会我会绕个道，可以吗？”

柳墨青对认路不太在行，自然是听开车的：“好。”

到了下一个路口，车子没往既定方向开。换条路走确实稍微快些，可这圈子绕得好像有点大？

柳墨青警觉道：“这里是不是绕得太远了？”

司机很淡定地说：“不会，这条路红灯少。”

确实挺少的，连车都挺少，柳墨青越看越不对，外头一片漆黑，大雨打散了仅有的灯光，伸手握住车门上的把手，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这条路好像越走越远了。”

前面的人说话的语气带着奇怪的笑意“哦，好像是呢，是不是走错了。”

柳墨青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冷。祁梦声不耐烦地招呼着这帮人已经开始发酒疯的人，一个个肆无忌惮，原形毕露，实在是难看至极，可老大拉着他接受各方敬酒，谱要摆够，实在摆脱不掉。

他悄悄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柳墨青那个对话框还是没新的信息。

“不会是真生气了吧？”祁三爷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顾丹罽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出发了，现场已经很混乱，他悄悄溜出门。原本他打算叫祺祺去接柳墨青，但下雨天担心姐姐出行安全，还是亲自开车过去接人。

半路上，他戴上蓝牙耳机，给柳墨青打了个电话，那头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

“姐，我这就过来了，你再等我会。”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姐？”

顾丹罽又喂了两声，那头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顾丹罽心中立即警觉，看了眼后视镜，迅速把车靠边，紧张地问：“姐，你有在听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若隐若现：“阿罽，我被人追杀了。”

柳墨青蹲在泥潭里，一动不敢动。回想起刚才的千钧一发，她的心脏还在发颤。当车子开上这片密林小道，车子在转弯的时候稍有减速，柳墨青猛地推开车门，不顾一切纵身跳车，她完全没有保护措施，左半边身子直接摔在地上，撞击地面的瞬间，她清晰地听到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车子在前方紧急刹车，猩红的刹车灯像是黑夜中怪物的眼。

雨水打在脸上，柳墨青的眯着眼，顾不上疼痛，半趴半撑着跌入草丛中。当她还没完全隐入树林，耳边炸开一记枪响。柳墨青一直没动。

前两次的涉险，柳墨青还能冷静，因为至少身边还有人，她能想办法为自己脱身，但此时此刻，她毫无还手之力，她只不过是是猎人瞄准镜下的玩物，随时可能被撕裂。

柳墨青疯了般往树林里跑，雨越下越大，她全身都已经湿透，长发被打散，贴在脸上。她低头看着自己这身白晃晃的裙子，几乎没有多想，柳墨青直接趴在地上，一咬牙，直接滚进一滩已经被雨水打湿的泥地里，让自己全身都沾上灰土的颜色。

泥水的腥土味混杂着青草味，还有说不上来的臭味，柳墨青用力抹了把脸，不敢起身，她匍匐着，稍不小心，左手臂一用力，一阵钻心的刺痛激得倒抽一口冷气，她把身体重心全部压倒右手臂上，竭力躲到一棵树杆后头。

她的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明明下着雨，她却觉得口干舌燥。她压低身体，颤抖地摸着手机，给祁梦声打电话，可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她第一次有种绝望感，她多么希望他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梦声……阿池……

就在这时，突然有电话打进来。

在雨夜里，就像是索命之声，她飞快地接起电话，但就这一声响，柳墨青惊得紧紧贴着树杆不敢动。好一会后，周围似乎没有动静，她一边很慢很慢地挪动身体，一边将手机紧紧贴在耳侧。

顾丹罽的声音犹如天籁，但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压低嗓子，飞快地说道：“我被追杀了，我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发定位给你。”

屏幕上全是水，触屏变迟钝了许多，柳墨青非常感谢运营商在这个地头还装了基站。定位发出的那一刻，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雨这么大，我没伞，你也没伞，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躲躲雨。”

柳墨青屏住呼吸，他是在引诱自己说话判断位置，要感谢这场大雨，浇灭了许多她的踪迹。

她仰头望着不断落雨的黑色天空，心中不由悲悯，如果她命丧于此，她都来不及好好跟他告白，她突然好想见到他，抚摸他，拥抱他，亲吻他……

柳墨青低下头，划开屏幕，点开微信祁梦声的头像，输入。

“Hello，柳医生。”

夺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信息已经发出去了，她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忽然没有了被当做猎物时不知猎人何时出现的恐惧感。

“谁买我的命？”

“听说你很聪明，你猜？”

可能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逃走，猎人并没有立即扣动扳机，而是耐心地开始玩猜题游戏。

“我猜中了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一枪毙命，让你少点痛苦。”

“那我要是猜不中呢？”

“猜不中一次，我就打你一枪，让你慢慢猜。”

呵，好变态。

“开始啊，你不是很聪明么。”

猎人拿枪顶了顶她的后脑勺。柳墨青头皮猛地炸了，尼泊尔时，姜五也拿枪指过她，但她现在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正疯狂地朝她扑来。

“我觉得……我没得罪什么人，想要我命的人，应该不是想要祁梦声命的人，如果想要祁梦声的命，没必要抓了我直接开杀，倒不如绑了我换点好处更好。所以，要我命的人，是真想要我命。所以，你应该不是单轻鸿的人。”

猎人没反应，柳墨青不敢停顿太久，继续道：“你不给点提示？比如如果我说对了，就嗯一声？”

“嗯。”

“你说我很聪明，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那肯定是听过我的传闻，我有什么传闻呢，不外乎是祁梦声的医生，救过他，我大多数时候行事很低调，只有两次万众瞩目，一次是我被日本人绑架，后来却摆了日本人一道，还有一次是帮着祁梦声脱险，逃离警察追捕，要说这两次吧，很巧，都碰到了一个人。”

柳墨青顿了顿。

后面的猎人：“嗯，继续说。”

柳墨青吸了口气，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但她还是得飞快地运转大脑，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很有可能觉得我聪明了。那个人说来也很有意思，我听说她很喜欢祁梦声，今天正好也是祁梦声的生日，说是要跟她求婚。那么，我正好被大家说是唯一能近祁梦声身的女人，她估计是把我当做了情敌。那么这就说得通了，想要我的命，觉得我聪明，这两个特点相重合，只有一个人选。孟项司大小姐，孟雨琴。”

“嗯。太精彩了。只可惜，你这聪明的脑袋，今天就要永远睡在这里了。”

柳墨青听到后面扣动扳机的声响，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

原以为她死的那一刻就是去见天池的一刻，却不曾想，造化弄人，她和他终是错过。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声怒吼传来：“你他妈给我住手！”

毫厘之间，擦枪走火，那人猛地扑到猎人，子弹擦过柳墨青的胳膊，燃起一阵灼热的疼痛。

柳墨青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心中巨震，顾丹罽和那个男人扭打在一起，雨夜中，一切都像是虚影，发生得太快，柳墨青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两人是个什么情况。她的心脏跳得快要炸了，慌忙在地上找趁手的武器，但她还没找到，猛然那头发出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声！

柳墨青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怔怔地朝那边看去。随后跑过去，将把趴在上面的人扒开，跪下：“你没事吧？”

她心中的欣喜还未消散，便突然被黑色的恐惧笼罩。

“姐姐……”

顾丹罽的手压在胸口下，那里源源不断地冒出红色的液体。

柳墨青失神片刻，马上恢复冷静，她必须冷静：“听我说，不要怕，我是医生，我可以救你。”

鲜血染透了他整件白衬衣，柳墨青疯了一般用手按住出血口，但无济于事，温热的红色液体依然迅速地从这具身体里流出，她的掌心全是黏腻湿滑，血腥气直冲鼻腔。

顾丹罽苍白的脸痛苦地扯出一个极浅的微笑，雨水无情地划过他的脸庞，仿若一道道泪痕。他慢慢摇了摇头。

“不会有事的！”柳墨青不准他摇头，严厉地叱道。

血还是在往外冒，他用力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开始吐血：“听我说……”

“不要说话！”

可柳墨青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全是一片红色，红色沾满了她的手，她的裙子，她的心。

“让我把话说完，姐姐，求你了……”

他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口中哀求，柳墨青痛苦地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蔓延在口中，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他那双总是对她笑的眼睛。

他抓着她的手很用力，像是要用劲最后一丝气力，不断地把她往下拉。柳墨青狠狠闭上眼，耳朵贴近他的嘴唇，他轻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中：“姐姐，我没时间了，我……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是……你有权力知道……三哥……三哥是……”

“天池，染天池。”柳墨青心中钝痛，替他说道。

“你知道了，不愧是姐姐……”

“如果是这件事，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不是……不是这个，”顾丹罽的呼吸快要跟不上，他说得又急又快，“姐姐，我老爱叫你姐姐，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好想真的叫你一声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啊。”

“小时候，妈妈带我偷偷去看过你……我知道我有个三姐，她叫柳墨青。但她也叫……祁梦声。”

“我知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不能死，阿罽，我会救你的……”柳墨青的声音都哑了。

柳墨青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雨夜，掌心的血还热着，但碰触到的身体却越来越冷。恐惧、困顿、悲伤，都化入雨水，砸在她身上，透过皮肤，刺入心脏。

顾丹罽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在他眼里看到满脸绝望的自己

“三姐，生日快乐，你才是祁梦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