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梦声伸出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她是玩乐器的手,并不小,但在他手心里依然显得小巧柔嫩,怕碰伤她的左臂,他的动作很轻柔,仔仔细细地打了泡沫,一遍遍冲洗,甚至帮她把胳膊上的血污都清洗掉。
她抬起头,盥洗室里的灯光很暗,镜子里她狼狈不堪,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身后的他并没有察觉到,正在低头找毛巾替她擦手。
柳墨青突然说:“对不起。”
祁梦声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终于,在他面前,她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悲伤,还有未消的恐惧:“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是个医生,如果我只是个搞音乐的,今晚,我恐怕真的只能带着他的尸体来了。”
“嘘。”他将她转过身,面朝自己,“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明明保证你做我的医生,就会保护你,是我没有做到。还有阿罽,我应该料到他会暗地里想办法把你带到生日宴。”
她的气息很不稳,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力:“可是我算什么呢,要这么多人为我牺牲。”
他轻轻撩开她垂落的碎发,望着她失去光辉的双眸,沉声道:“因为你值得。”
他的这句话让柳墨青久久无法言语,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但这个世上就是有个人,在他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不曾流露脆弱,却在他面前不加掩饰。
祁梦声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不断轻声道歉:“对不起。”
她死死抱住他,他身上的味道奇异地令她跳得乱七八糟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黄奇已经悄悄把阿罽带走了,他精神状态还稳定,是你救了他。但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哪怕阿罽的命保住了,孟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这件事情不是顾苏芳做的,我和她相处了那么久,她不会做让阿罽犯险的事情,所以她不会动你。如果排除掉的话,那就剩下丹罽很信任的一个人的身上了。”
柳墨青仰起脸,追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不急,阿罽现在不能露面,既然已经放话他死了,我们就要把戏做足,大哥怕是有自己的计较。”
柳墨青说出顾丹罽死了的那一刻,祁梦声的心脏也差点停跳,顾丹罽就像他的亲弟弟,在这个世界,他是难得的一抹阳光。更可贵的是,这个少年十分敏锐,性格通透,过去要不是有这个小弟,他未必能在顾家立足。
现在,要不是顾丹罽,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柳墨青。想到今晚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他心里就慌得不行。如果她死了,他所有的努力,就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万幸,这是柳墨青和顾丹罽联手布的局,顾丹罽无法饶恕有人敢对柳墨青下手,而柳墨青无法容忍竟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满足一个女人的嫉恨之心。
祁梦声捧起她的脸,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她呆呆地站着,看他看得有点发懵,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发现呢,明明他看她的眼里,全是喜爱。
祁梦声垂下眼,愣了愣:“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很想说,因为你是天池啊。但她不能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中,所以她不能说。
她假装一本正经道:“因为你好看。”
看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祁梦声反问:“你以前不觉得我好看吗?”
柳墨青继续一本正经道:“你在我眼里,总是好看的。”
祁梦声愣了愣,神色淡了些,他的心情有点复杂,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只是说:“时间不多,一会到了唐银尘那里小心点,他现在在气头上,我担心他不会轻易放过你,实在答不上来,你只要往我身上推就行,或者就说不知道。”
“他会查出阿罽的事。”
“以唐银尘的能耐,肯定查得到,能瞒多久是多久。而且,孟雨琴会为了摆脱我们的控制,故意向警方投诚,甚至有可能会加些料。”
“我虽然挺想警方介入的,但这,太便宜了孟雨琴。”
祁梦声没作声,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发,柳墨青她是善良,但她的善良是建立在那个人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危害的情况下,而孟雨琴已经触了她的底线了。她那个时候是真的想开枪的,但是,她理性到可怕,就算愤怒到了边缘,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刽子手,她的弟弟,祁梦声还有唐银尘他们,就是想她干干净净地活着,她的手上不能沾染上鲜血,就算是沾染上鲜血,也应该是救人的血。
祁梦声其实对今晚发生的事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也说不准,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是好还是坏。他慢慢说道:“我真的不希望你卷入这么深。你不应该经受这些危险,也不应该看到这些黑暗。”
柳墨青很想问问,那么,你就能经受吗,你就可以被黑暗浸染吗?本来就是她的命运,却因为他,她又偷来了十年的安然无恙。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自贱,不走正道,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伤人的,现在想来,全都是懊悔。
“带你去医院吧。”
她摇头:“我自己去就行,再说,唐银尘肯定会跟着的,我不会有事。你在这里处理顾丹罽的事,他不能白死。”
“不行,我陪你去。”祁梦声很坚决。
柳墨青有点理解他的心情,他大概是怕自己再出什么意外,便没再坚持。可身上的清洗和换衣服有点难到她了。左手臂无法完全用力,单手又够不着后背的拉链。
“那个……你帮我拉下拉链。”柳墨青背朝祁梦声。
祁梦声的脸色不自然,柳墨青从镜子里看到他先是找准了拉链的位置,然后乖乖闭上眼,他的手温暖干燥,她的肩膀单薄,肌肤冰凉,刚碰到的时候,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所以停了会,试探道:“还要左边点?”
她看到镜中的他小心翼翼地表情:“嗯,左边点。”
他的碰触很轻,也很小心,没有多余的动作,拉链顺利地解开,这一切做完后,他往后退了两步,摸到门把手,转过身,这才睁开眼:“咳,我去替你准备干净的衣服。”
柳墨青已经走进淋浴室:“谢谢。”
她稍微清理了下身体,祁梦声把干净的毛巾和衣物透过门缝放在地上:“找人借了套全新的工作服,你先穿一下,大衣是我的。”
他给她挑了方便穿的衬衣,还有毛衣也是开衫类的,但柳墨青只抱起他的衣服闻了闻,是她熟悉的味道,薰衣草的味道。柳墨青艰难地穿上衣服,走出门的时候,匆匆清理后,脸上因为热水蒸的,微微发红,气色倒是没有刚才吓人了。
外头,祁梦声就站在门边,一脸淡定,对面是黄冠忠,他站得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到柳墨青出来,总算松了口气。
祁梦声见她出来,忙上前替她整了整大衣,他的外套太大,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冷吗?”他握起她的右手,放在掌心搓了搓。
“比刚才好多了。”
黄冠忠别开眼,又忍不住偷瞄:我艹……这尊大佛也会撒狗粮啊!眼睛要瞎了……副队怎么不自己来看看……让他这条千年单身狗也受受暴击……
柳墨青轻声说:“你真的不要去了,医院里面是安全的,我自己可以。”
祁梦声认真道:“我想陪着……我的女朋友。”
她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见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祁梦声眯起眼:“刚才,是谁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是她的?”
“嗯,我说的。”柳墨青承认得挺快,“但是,你也说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祁梦声:“……”
柳墨青终是勉强露出了一晚上第一个笑容:“逗你的,走吧。”
祁梦声:“柳医生,你对我真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不可以吗?”
祁梦声许久没有回话,柳墨青以为祁梦声不会再说什么,却听到他慢慢的,低低地说道:“有恃无恐就有恃无恐吧,我的小家伙说什么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