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银尘压着单轻鸿，听到祁梦声这四个字，浑身僵硬。他来之前，接到任务安排，听完后就炸了，怎么可能一次把两只大王都抓了，这内线的心也太大了，他反对这么冒险。可这个内线非常强硬，说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他原本并不能理解，但却在这个时候完全明白了。唐银尘揪着单轻鸿的手有点抖，应该说他整颗心都在抖。祁梦声泰然处之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过，可唐银尘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脑中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唐队。”祁梦声出声提醒。

唐银尘眉头微动，压下内心的激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迅速投入到现场工作，这里都是他们的人，谅他们也是插翅难逃。

祁梦声蹲在单轻鸿面前，俯视这个被压在地上的人。单轻鸿硬是抬起头，还在跟制住他的人角力，不断喘着粗气。

“单少，承让。”

“染天池，你怎么可能算到我今天会来！”

“我没有算，我不过是，提前安排你来。”祁梦声朝单轻鸿边上看去，“友好”一笑，“你的功劳我会替你记着的。”

单轻鸿整个人陷入了疯狂，他万万没想到，八年前他差点栽在最近的“替身”手上，八年后，他还是被人从身边打开了口子。

而他身旁的程臣也忘记了挣扎，他是祁梦声的内应，从三年前开始，祁梦声给他许诺了他无法抗拒的诱惑，而他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祁梦声对兄弟是没话说，绝不会像单轻鸿出尔反尔。所以他帮祁梦声处理掉了梁文，帮他盯着单轻鸿的行踪，今晚更是把单轻鸿骗到了山上。可他是真的不知道祁梦声竟还有一层身份！

他们全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一切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祁梦声直起身，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一夜千钧的压力仿佛都散在这口气里，微抬眼，这夜的云厚重得有些不同寻常，几乎看不见月色。

祁梦声微不可闻地蹙起眉。

就在这时，黑暗中，子弹出膛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可怕，柳墨青第一反应朝着枪击的方向看去，阿灼突然倒了下去。而她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人从背后扯住衣领，整个人往后翻去。

阿灼的钳制一松，顾苍筤突然朝她扑来，祁梦声以最快速度挡在他面前，可柳墨青感到耳边一阵巨响，开枪的就在她身后，从祁梦声胳膊处擦过，他不受控制地稍微侧了侧身，顾苍筤就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就朝柳墨青抓去。

柳墨青也不是吃素的，她的反应能力立马上线，她转过身正对着顾苍筤，在顾苍筤抓到她的同时，柳墨青也拽住了顾苍筤的胳膊，另一只手同时扣住了顾苍筤拿枪的那只手，扣住他的脉门，顾苍筤一阵吃痛，枪离了手，另一只手使劲一甩，柳墨青顺着惯性甩到了另一边，滚下了山，柳墨青浑身剧痛，她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是她没抓住。猛然，她的后脑磕到了什么，剧痛之下，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柳墨青醒来的时候，头剧痛，她觉得喉间干渴，她刚想说话，随后一根软管就凑到了自己嘴巴边上。她愣了愣，随后祁梦声开口：“先喝点水。”

柳墨青喝了点水，开口道：“怎么样了。”

“你先好好养伤，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始末。”祁梦声柔声说。

“那，顾苍筤呢。”

“……他自杀了，他看到枪被你打掉后，第一时间抢了别人的枪，有几名警察……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顾苏芳也……”祁梦声没接着往下说。

祁梦声想起了那天的事情，顾苏芳她武力是不足，但并不是没有武力，她跑下了山挟持了几名人质。

“二姐……”

“闭嘴，我不是你二姐，祁梦声，我自问没亏待过你，如果你不是祁梦声，那躺在那装死的那女的就是了。呵，还真是可怜又可悲啊，为了个女人。”顾苏芳冷笑道。

“回头吧，还能减轻点刑罚。”

“祁梦声，你以为我在乎那点刑罚？”顾苏芳看了看四周，看着祁梦声，当着他的面将子弹一颗一颗地推掉，重新合上，对准其中一个人质的头，轻笑着带着释然扣下扳机，祁梦声意识到她要求死时赶紧出声阻止，但也来不及了。

一声枪响，顾苏芳在祁梦声收缩的瞳孔下缓缓倒在地上，祁梦声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顾苏芳断断续续道：“咳咳咳，我早就回不去了……自从八年前，家……家麟死后……我……我就回不去了，祁梦声，你要我……活着，我……我偏不活，我……无……无法背叛家里人，我……我死了，我……我……自由了”

“说起来，谁……谁又比谁高贵……梦声，好……好……活着，照顾……好……好……阿罽，替……替我……去……去……看看……世……”她话还没说完，就断气了，八年前，顾苏芳有一个爱入骨髓的人，他也很爱顾苏芳，他们少时相识相知相爱，但家族里的人不同意，为了逼迫她彻底参与家族中的事情，让她收心，杀死了黄家麟，他就死在她面前，身体惨不忍睹，从那之后，她就性情大变，变得残忍阴狠，祁梦声不敢想，如果柳墨青尸身不完整，就这么痛苦地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应该会比她更疯。

祁梦声将她横抱着出来，暖阳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真的像睡着了一般，不见平日的嚣张狠毒，安静宁和，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滴落，浸染了她手腕上的佛串，祁梦声认得，那是黄家麟的佛串。为什么他认识，因为那一天，他目睹了一场生命从盛放到变成虚无演变的场景，也看着顾苏芳从手不染血到现在阴毒杀人如麻转变的开始，是他亲手从黄家麟手上摘下来交给顾苏芳的，因为黄家麟的尸骨是他脱了他的风衣盖上去的，给了黄家麟最后的体面，也正因为此，顾苏芳帮他，所以他才能迅速在顾家站稳脚跟。

柳墨青沉默，这果真是顾苍筤，阴狠果断，不会吃亏，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都要咬下敌人一口肉，就算咬不死，也要让人家痛，她将自己放在顾苍筤那个角度来看，她能理解顾苍筤的做法。顾苏芳的想法她更能理解了，她姓顾，她享受了这个家族给她带来的荣誉和地位，那她就有责任为这个家族做什么，她不可能会让自己成为俘虏，所以她与家族共存亡。

但柳墨青并不知道，顾苏芳求死并不是因为家族，她恨透了家族，她早就不想活了，但她不能抛下顾苍筤，因为顾苍筤除了她以外就一无所有了，在山下她不知道顾苍筤自杀，但她就是知道顾苍筤在觉得自己无法翻身的时候，绝不会让自己活着落在别人手中，因为她也是如此，在顾家，他两是最相像的，她求死，那么，顾苍筤一定也会选这条路，顾苍筤一死，她也无牵挂了。

唉，世事无常啊，如果他们不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长，无关对错，只关立场，她有些唏嘘。

柳墨青想要起来，祁梦声起身扶她起来，给她垫了个枕头在她身后“小心。”

柳墨青倚好后她突然有点僵，祁梦声感受到了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她眼神有点奇怪，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脸上，就好像她并不知道在看哪一样。

柳墨青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看不见的？”医生拿着片子仔细查看。

柳墨青一脸平静，垂着眼说：“滚下山坡的时候，后脑撞到了什么，我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所以，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要不是听到了祁梦声的声音，递到她嘴边的软管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医生，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视力？”祁梦声有些慌乱，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柳墨青听出来了，柳墨青捏了捏祁梦声的手，仿若在告诉他，自己还好。

医生沉吟道：“不好说，她的视神经被血块压迫，快的话一两个礼拜，慢的话……”

“那就是一辈子都有可能？”唐银尘烦躁地摸出烟，又硬生生打住念头。

医生没有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生气：“保持心情愉快，化瘀血的药也在用了，乐观点。”

“医生你不是安慰我们吧。”

魏依依眼圈都红了，她简直没办法消化这些事。祁梦声是染天池？顾家涉黑？最让她震惊的是，柳墨青还失明了，这真是雪上加霜，惨不忍睹。

年度大戏也不敢这么写的，比她这一年看的电视剧剧情还复杂。

可她还不是最激动的，顾丹罽抓着柳墨青的胳膊就没松开过，少年人一脸紧张：“医生，我姐不会一辈子看不见吧，还能弹琴不？”

医生还没说话，柳墨青先反问：“一辈子看不见，也没法弹琴，你嫌弃我啊？”

小太阳连忙剖白内心：“我养你啊，我一辈子养你，我给你写曲子，弹琴给你听，让你每天开心。”

唐银尘有些微妙地看了眼祁梦声，后者脸色不大好，隐忍二字简直贴在脑门上没拿下来过。

“前半句就不用了，后半句还可以。”柳墨青朝周围“环视”了一圈，感觉到低气压，开始安慰起这些人，“别紧张，过段时间就好了。”

祁梦声却没有她这般轻松，但他知道，她心里必定不轻松，无非是不想让他心里太有负担。

两个主任医生看了这一屋的人，哭笑不得：“病人需要多休息，你们再说几句，也差不多可以先回去了。”

唐银尘一手搭在祁梦声肩上：“那我先带他走了，有些流程要办。”

柳墨青似有不安，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他们的方向：“大概要多久，晚上过来吗？”

唐银尘手臂紧了紧，打趣道：“我去，染天池，你熬出头了。”

祁梦声白他一眼，退开一步，整了整被弄皱的衣服。

“……”

祁梦声瞥了顾丹罽一眼，小太阳缩了缩脖子，不太甘愿地让出位置。

“你好好休息。”他帮她把靠背放低，望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我很快回来。”

唐银尘跟祁梦声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魏依依和顾丹罽跟在他们身后。

刚一关上门，唐银尘忍不住问道：“我看老柳的样子是打算跟她透个底，她会有什么反应？”

“跟我反应一样。”祁梦声不冷不热地回道。

唐银尘一噎：“但这是为了你们好。”

“你觉得我现在能离开她？”

“如果她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