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盛夏八月。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干燥的季节已经半个月不见雨水,庄稼地里的棒子苗长势不容乐观。
李成文放下锄头拽过搭在肩上的手巾擦了擦汗,地里的杂草被他一扫而光。
年轻真好。
有使不完的劲儿,全身充满活力,腰间盘子都是新的。
保温杯里泡枸杞,啤酒肚子高高起的日子一去不返,连带着二十万的房贷也一笔勾销。
十七万岁!
……
回想自己前半生,李成文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贴上“失败”的标签。
离异十年膝下无子,在一家报社做审校员而且还是编外。
这项工作看起来不起眼但对个人综合能力要求很高,需洞察秋毫并具备相当的政治素养。
因为整天熬夜身体多项指标已经亮起红灯,为保住饭碗只得玩命,人到中年已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如今重回十七岁,让他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九十年代,那时候农村很多孩子初中没毕业就已辍学,考上高中绝对是凤毛麟角。
在三里河乡李家庄是出了名的穷,村里人大多都以种地为生,虽然知道上学读书能够改变命运,可惜却没有争气的。
李成文一举考上县重点高中在李家庄可谓前无古人,不过要跟还在读初中的哥哥相比他自不愧如。
“成文!都中午了,还不回家吃饭。”
地头传来喊声,回头一瞧只见李得奎光着膀子站在树荫下吆喝。
别看这位三十出头,论辈分李成文得叫二爷,因为对方是他爷爷的亲弟弟。
在那个年代不怕穷就怕懒,李德奎简直懒出了天际,如果给他一块地能种出大草原。
整天游手好闲不说,平时说话做事也不着调,在外经常给老李家丢人现眼,人送外号李二憨。
如今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村里的小媳妇见他就躲生怕被盯上。
李成文抗着锄头来到近前,对方又黑又瘦,胸前的肋骨清晰可数。
“二爷还没吃吧。”
“早上起晚了,你爷连口汤都没留,只喝了一肚子水。”
李二憨说着掏出家伙在树下尿了一泡,然后随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俺娘晌午擀面跟俺回家吃。”
“就爱吃你娘擀的面,先对付一口。”
李二憨喜笑颜开,中午这顿饭算是有着落了。
两人边走边聊朝家走去,来到村头看见庄乡王孝林捧着大碗蹲在家门口吃面条。
他在城里建筑工地干活儿而且还是个大工。
“林叔吃饭来。”李成文打个招呼。
“呦!大学生下地干活了,考上大学以后当了官把你二爷接去享享福。”
“你说的么熊话,俺家成文出息了忘谁也不能忘他二爷。”李二憨裂嘴笑道。
“你牛逼,娘们儿都摸过就想进城享福了。”
“放屁,问你老婆摸过她腚没。”李二憨理直气壮地说。
……
两人回到家里,母亲岳秀娥正在厨房吵菜。
“二叔来了,一会儿在这吃。”
“娘,俺哥考的分数下来没?”李成文问道。
岳秀娥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
“下来了,你爹他们都在北屋说这事呢。”
李成文直奔北屋,一个面黄肌廋戴着眼镜的后生站在门口默不作声。
他就是李成文的哥哥李成才,个子比弟弟足足矮了半头。
爷爷李德顺坐在上椅,嘴里叨着烟袋锅子,李建国站在旁边说个不停。
“耷拉个脑袋看你那熊样一点出息都没有,去年差了七分,咱这次就差一分还愁来年考不上吗,这是好事值得庆贺!”
“成才,你爹说得对,中专要是那么好考不都得当官了,争口气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李德顺信心十足地说。
李成才再次落榜,两人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觉得十分光荣。
哥哥的成绩已经下来,步入中专大门只差一分。
那时候的学历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是本科研究生,尤其九十年代初大学生绝对精贵。
考大学首先要学习优秀,其次还要看家庭条件,城里子弟家庭条件较为富裕大多选择上大学。
没有上大学的人并不代表学习成绩差而是有更好的选择,比如上中专和中师(中等师范学院)。
在当时这是农村孩子的首选,只要步入中专的大门就相当于进入体制有了“铁饭碗”。
比如考入中师,毕业后国家就给安排工作成为小学正式老师,只要不出意外都能干到退休。
有的成为工厂里的技术员,有的直接提拔为基层干部。
九十年代,我国改革开放正处于全面发展的黄金期,各行业人才都十分短缺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中专生培养周期短一般3至5年,与大学生相比提前四年毕业,这样便能够提前走向社会创造价值。
因为是“包分配”、“铁饭碗”所以中专的录取率很低,考取的难度远超高中。
李成才目光显得有些呆滞,这已经是他第二年复读,为了考上中专整天没日没夜地学习,家里农活再忙父母也不让他下地。
当年在三合里乡中学初三应届生里,他的学习成绩始终都是第一名。
在班主任的推荐下报考了中专,结果以十五分之差没能考上。
当时如果报考县高中绝对没问题,既然选择中专唯有继续拼下去。
乡中学为考中专的学生专门设了个复课班,每届也就二三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