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谢飌秋后算账?还有,你不要忘记我是穆府的人,若是我死得不明不白,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正说着,她的身体猛然被提起,一手挟住她的肩膀,后脑重重被压下,眼前水面陡然映照出她慌忙的脸孔和后面笑得阴森的李旨台。
陡然,她陷入其中。
无法挣脱。
一盘深不可测的冷水,源源不绝地灌入鼻腔,浓重的窒息感,冰冷而痛苦,脸像是被冻上一层厚冰。
她越是拼命的挣扎,后面的人就死命把后脑往水里压。明明是被水灌,鼻腔却似是被火烧,火辣辣的疼,喉咙也跟着吃进冷水,每一刻,她都觉得快要死去一样。鼻腔里的积水像火一样的燃烧。
她睁开眼,模糊地看到水泡浮浮沉沉的升降,最后的消散,犹如她的命运一般。一张张人面,似是嘲讽,似是嘻笑,彷佛十分满意她将被淹死的结果。
该怎么办呢?若是她真的因窒息而死,真的太窝囊了……难道她就要死在这吗?不,她绝不轻信命运,多少的磨难她都走过来,一身的泥泞和伤痛,都是她战胜命运的标记……
她不想死……
也绝不会死……
这时,撑着桶边的手缓缓松开,水面的气泡不再浮现。
水中的人儿,就像被抽空了魂魄一般,寂静无声。
一潭死水。
不一会,陆洋星见手下的人不再挣扎,起初只是笑笑骂道这么快就撑不了,后来见她仍不动分文,真的慌了,马上将她拉出水面,手已经开始不自控地抖动着。
惶恐之际,手就没了力,穆樗如败絮的躯壳,前额正正砸向桶边,砸出一个血洞。与死败的躯壳不同,血彷似被注入生命般,四方八面地流涌着,地面越鲜艳,她的脸庞就越苍白。
血与水的混和,如同蜘蛛脚般迅速漫延,每个人都退步避开,好像谁碰到就谁为穆樗的命负上责任。
空气就像死了一样。
陆洋星无力地后退数步后,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又急忙上前慌张地摇晃着她的身子,穆樗仍然没有睁开眼,紧紧地闭着。
没想到真的弄出人命。
刚才明明在他手上的瘦白身子,一瞬间增加了重量,变得前所未有的重,重得他无力负担。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头晕,撒手放开不知死了没有的穆樗。
她就这样霍然倒地,背脊直撞地面。
当然,穆樗她是硬生生咬着嘴瓣才忍住不出声,心里仍在骂着陆洋星。在这一刻,她决定第一个把陆洋星弄走。不过,额上的血好像快要抽走了她的力气,刚才是装的,但现在真的快要……
穆樗一动不动的模样彻底吓怕了陆洋星,没有了刚才叫嚣的威风。他刚才是逞陈念的威风,好生教训教训她,脑子眩晕得厉害,颤栗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向陈念求救:”狱长……”半刻仍说不出一句完话。
“喊什么喊?没见过世面吗?”陈念皱着眉,倒不是因为穆樗死了,而是觉得李旨台烦。
他淡定地命道:”死了就随便找个借口。随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口气淡薄得很,皆因手下亡魂没有三十,也至少有十多人,
尸体——
陆洋星的确见也见过数回,也亲手帮陈念处理过,因为他出于一种心理——人死后只会找害他的人索命——这样想着,便觉得不关他的事。
但要知道,纵然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在漆黑的夜里仍不断想起那些了无生气、绝然死白的瞳孔,盯到他心里发寒,直至他走青楼尔尔热闹之地才稍微得到解脱,那可怕的感觉才得似消停。
可如今,他竟亲手夺走了她命,是他按着她的头颅、是他迫她去死的……
若然他的心思给穆樗听见了,她只会不屑一笑,这种人自己做了坏事,内心受到丁点的谴责,夜不能入眠,就以为自己是好人,但白天的行为上却没有改变。对囚犯受过的痛苦而言,那些谴责根本微不足道,只恨不得李旨台被折磨至死。
人死了,所有的忏悔都来得太迟了。
“狱长……我……”陆洋星嘟嚷了数句不清不楚的话,软着身体,双手撑在地上,如一个极其狼狈的往后退,不敢贴近穆樗。明明穆樗没有睁开眼,他仍觉得那眼皮底下的瞳孔死盯着自己,他跑到那,它都能跟上。
“真是没用。”陈念觑着眼睛望着陆洋星,笑了出来。在他眼里陆洋星就是个胆小得引人发笑的家伙。
孟浪的笑声,荡漾着穆樗的耳边。当人感觉到自己是在杀戮时,还会懂得忏悔;但当他可以笑着去杀时,就不称得上是人了。
陈念转过头命田友由:”你去看看。”
田友由探着头来,脚步声和呼声渐渐靠近,穆樗马上屏息止气,但求他看不出个究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她感觉到她胸脯里的积水蠢蠢欲动,疼得发痒发疼,而田友由的手指仍搁在她面前,像来索命般。幸好刚才趁陈念在笑的时候,穆樗贪婪地呼吸着,还能撑下去。
但是过了半刻,他的手指像是被钉死了,不肯挪动。
但凡她现在敢呼出一口气,所有人就会发现她装死的事实,到时候只怕比死更难受。穆樗心扑通扑通跳如雷大,每分每秒都像是被蚂蚁咬着。
每一秒钟,都彷似一年般,漫长得痛苦。
良久,田友由终于撒手得出个结论,不由得恼了起来道:”她死了。”他用衣摆抺着不存在的污垢,彷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对他们来说,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被玩弄。
死人,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放大的死老鼠。
陆洋星孑然坐在地上,呆呆的,刚才田友由的那句”她死了”彻底抽干了他身上的灵魂,眼里没有了光,只剩下胆怯和恐惧。
陈念闻言倒也不惊讶,看她那死白的脸孔都晓得离死不远,马上露出厌恶的神情——要知道在空气不畅通的牢狱,尸臭的味道最难受。上次晚了一天才送走尸体,残存的味道像是好十种臭鱼和脚臭混在一起,闻着反胃,没有三天三夜是散不到出去。
穆樗听见陈念的声音吩咐着:”赶紧去处理处理!就这么不禁玩……”
她心中一喜,难道装死真的可以直接被送去狱外?之前狱中有人死掉时,也好像被狱吏给送走了,若是有家人就会被接走,若是没有的话应该干脆埋了。而她督定穆家人肯定不会来收尸的。
这实在意外之喜。
虽然她并不晓得他们埋尸的地点,但在外头起码比在狱中更容易逃脱吧。人又避讳死人,一定不会发现尸坑里少了一个人。纵然被他们发现了,也应该是有下一个死人的时候,这应该给她足够时间逃跑了。
正当穆樗筹谋着逃跑的事宜时,陆洋星忽然来了一句:”可她不是谢飌的人吗?这下……”
大家突然一怔,都沉默下来。在穆樗入狱以来,有眼有耳的都晓得她与谢飌交往甚密,谢飌还不嫌麻烦地三天二头地往牢狱走往,虽说打探的人说他们只是下棋。当中的细腻,明眼人都看得见。
过了好几分钟,陈念嘴里流水式咒骂着:”死了还给老子惹事……”他已经料想到谢飌如何找他们出气,不论扣粮或者开除,都很麻烦。之前因死掉数个不相干的女囚,也开除了他不少手下。如果死了一个相干的女人,岂不是更麻烦?
陈念越想越头痛,恨不得再往穆樗的脸踢去。
刚要抬起脚就给陆洋星一骨碌爬起给掣住了,再三说道:”狱长不可以!你一脚呼下去,她身上可得添上几道瘀伤。万一给谢飌查出,你我都得受罚!”
陈狱长先前才交代过他们,莫要给谢飌捉到痛脚。所以他们才有所收敛。私下对犯人用刑已是大罪,若是再弄出人命,谢飌说不定将他们全部革职。今个人人都彷佛吃了炸药,将穆樗往死里的按,一时失控。可能近日被谢飌监视得厉害,处处被人制肘,难得找到发泄的地方,才没了自控力。
“我还得怕他?”陈念嘴是这么说着,但脚讪讪也放下来。
又觉得没脸,狠狠地骂道:”他娘的!两个都讨厌得很,干脆一同死去吧。”
这时,田友由提议:”我们先送去给狱医那边,说她伤寒死掉也好,发烧死掉也好,再威胁威胁她,让她给我们作假口供。到时候,是真是假……谢飌也耐不着我们。”
陆洋星眼睛重新亮起光,点头称好。
“慢着!”正说着,陈念忽然揣起眼睛望向穆樗。
一记目光,犹如鬼魅般探上穆樗的脸庞,纵使她闭上了眼,穆樗仍直觉地感觉到陈念的目光,那恐怖的感觉如入骨髓,清晰无比。穆樗心底揣揣不宁,她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连声音也听不见。
后颈彷佛有成千上万的蜘蛛在蠕动着,毛骨悚然。
陈念他怎么不说话呢?难不成给他发现了吗?
陈念蹲下身来,觑起眼睛细细地望着穆樗,整个人倒仰,脸庞确实苍白消瘦,没有生气的模样。
可总感觉奇怪得很……
可能害死的人太多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练造成一双眼,一双看死人的脸。
他见过许多死人,而她身上,没有死人的气息……
就在陈念碰她的胸口时,陆洋星与田友由的声音同时响起:”狱长……”
前者是觉得狱长的眼神过于渗人。他流连青楼太多,听说有人好与死人交合,他怕狱长是这样的人。要知道女子最重视的清白之身,死后才被狱长毁去,穆樗的怨念岂不是更重?到时候殃及池鱼……而田友由则是怕狱长止不住怒气往穆樗的脸留下印记,到时候狱医也帮不了他们。
“就按你们的做……”陈念手顿一顿,马上撇去刚才的想法,不耐地说。自己太大疑心,到时耽搁了时间,未来及毁灭证据就等来谢飌,那就得不偿失。
“不知狱长要你们做什么呢?”声音厉行。
当下,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震——
是谢飌!
他今天怎么回来呢?陈念三人心底响起无数的疑问,陆洋星先是惊愕,后是心有鬼崇地迅速站在穆樗的尸体面前,以为能掩饰过去。
“来人,押开陆洋星。”
谢飌默默端下身,抱起了穆樗。
在看见她惨白的模样,谢飌的手指节蓦然泛白,他开始后悔把她浑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