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人来报:“禀公子,一切就绪,是否可以出发了?”
祖旋大袖一挥,欣然道:“起航。”
船上各人相互打出手势,忙了开来。飞龙缓缓驶离河岸,顺流而去。
行出不远,头顶的岩石越来越低,两边也越来越窄,此处竟是人工凿出的一条通道。
刘宸这时终于明白了,为何每船的桅杆都是倒放,原来是要经过这里的缘故。
穿过一里多长的漆黑水道,前方现出一片微弱的灯光,但去路却被一道木栅挡住。刘宸正诧异间,耳边蓦地传来几下笛鸣,前方木栅便即升起,露出了一片星光。
飞龙很快过了木栅,穿出岩洞。
眼前是一片平静的湖面,夜风吹来,鳞波荡漾。
刘宸回头一望,刚才出来的地方,竟在一座水寨之下。那周围怪石嶙峋,岸边水草高而茂密,地方极为隐秘,若不是亲身经历,绝难想象得到这里的玄机。
他张开双臂,沐浴在星光之下,心都陶醉在了这一片迷人的湖光夜色之中。
飞龙转了个弯,进入了一个辽阔的大湖。倒放在首尾的两桅很快就被绳索拉起,并挂上了风帆。随着一声令下,两桅帆布同时抖开。吃了风的帆布立刻鼓紧,飞龙微微一震,陡然加速,在湖面上飞奔而去,快若骏马。
刘宸吓了一跳,原来船可以行得这么快的?
飞龙很快出了大湖,拐入江水之中。水流突然激荡起来,甲板上的棹手们发出了连串的指令,不断调整着风帆的角度。
刘宸啧啧称奇,这飞龙到了江水之中,逆水逆风而行,果真也是行得飞快。
船下不时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嘎嘎声,与滔滔江水形成了天然的乐曲。
祖旋道:“刘兄请随我到船下走走,玄机就在那里。”
刘宸欣然应了一声,随着他进了舱室,顺着楼梯往甲板下走去。
两边都是健壮的棹手,正随着一人的指令摇棹。祖旋道:“风帆鼓起后,两边的棹手只是调节航向的,不用费太多力气。”
刘宸四周环顾了一下,目光忽地被中间一个凸起的方台吸引住了。方台之上伸出了一根粗如大腿的圆木,其上端有一个长长的十字木柄,柄端分别有四名壮汉推握。
祖旋笑着走了过去,指着方台道:“刘兄,这便是飞龙的玄机所在。”
刘宸颇感惊奇:“这玩意确实有点与众不同。”
祖旋道:“这圆柱下面连着的是一块巨大的木板,需要之时便插入水中,不要之时可随时升起,使木板离开水面。”
刘宸道:“何为需要之时,何为不要之时?”
祖旋道:“这块木板要配合上面的风帆才能实现它的妙用。”
刘宸似乎有点明白了:“难怪此船需要精英棹手来操控,这控帆掌舵本就是一门极为复杂的技巧活,若还要配合下面这怪玩意,实在太难了,我光是听着就头大。”
祖旋一阵大笑,颇为自豪,指着两头道:“我们在船的首尾各设一舵,如此一来,船行不分前后,与敌交战中可来去自如。”
刘宸连连点头,心中无不感叹着工匠的奇思妙想和无穷智慧。
江陵城,北门外,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眼看已快到城门,骑马之人却没有减速的意思。
城门附近行人颇多,这立刻引起了一阵骚乱。眼尖之人连忙避让,稍微迟钝之人,差点就被快马撞倒,十分惊险。
骑马之人竟是一名女子,手上还提着一把长剑。
路旁一名吓得摔倒了的后生骂道:“哪来的野婢子!好无教养……呜……”
空中蓦地飞出个东西,正中那后生口中。
那后生惨呼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其中还有两颗门牙和一块细小的碎银。他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刚要破口大骂,便即住口,只捂着嘴在那里哀嚎。
城门口的守卫见马上之人无礼,刚要出口喝骂,见状之后,当即将话咽了回去。
那女子路过城门,伸手摸出一块腰牌。众守卫见了,立刻露出恭敬的笑容,领头的一人抱拳道:“姑娘慢走,恕不远送。”
那女子头也不回,便策马往城中去了。
骑马之人正是祁妙菱,她那日追赶刘宸,沿着大道一路往南奔行,一直到了襄阳,却始终没有追上对方。
她估摸着,是不是对方的马慢,被抛在后面了?又或者对方迷了路,耽误行程了?
这样瞎找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在这里的要道上守株待兔。襄阳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在这里等一等,没准便能遇上。
她便挑了一家客栈,耐着性子住了下来。可一连等了数日,也不见刘宸的影子,身上的银两却快要花光了,无奈之下便往江陵城而去,准备到分坛经营的地方要些钱花。
近来,天音教经营有方,势力与日俱增。短短几年间,势力范围已从吴郡、广陵一带延伸到了江陵。现如今,除去荆楚、巴蜀一带,整个江水流域,已尽被天音教染指。
她一路上琢磨了许久,心中已打定主意,既然到了江陵,离巴蜀便近了,没道理不去大雪山寻那混蛋的晦气。
这几日,她憋了一肚子的气,见谁都想打一顿。
喧闹的街道上,她正骑着马在人群中慢走,目光注视着沿街的店铺。
她忽地欢笑一声,跳下马来,走到一家米店的门口,大咧咧地把缰绳抛给一名正在招呼生意的伙计,径往里面迈去。
那伙计忙追了进来,嚷道:“姑娘……请问你是找人还是买米?”
她冷冷道:“都不是。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那伙计不悦道:“姑娘,说话好大的口气,请问这是你家吗?”
她淡淡道:“差不多。”
那伙计憋红了脸,急道:“你……你这人,太也无礼了……”
这时,屋后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小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忽然惊喜出声,叫道:“沈伯伯,你果然在这。”
里面的人颇感意外,问道:“莫不是二小姐来了?”
她笑道:“可不是么?你躲在屋里干什么,快出来,我有事找你。”
一侧的帘布掀开,里屋走出一名年纪较大的商贾,满脸都是笑容:“哎呀,我不是在做梦罢?我们的二小姐竟然这么大老远的跑来看望我这个孤独的老人。”
她走向前去,一把拽住中年商贾的大袖,道:“沈伯伯,你又胖了。你肯定整天大鱼大肉的猛吃猛喝,闲来无事还会找人喝茶下棋,哪会孤独?”
那人嘀咕道:“嘿,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啊?要不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笑道:“沈伯伯,你看我这么大老远的来看望你,做侄女的这孝心也有了,你老人家能不能帮侄女一个忙哩?”
那人似乎对她十分疼爱,明知她在胡扯,却也由着她性子,脸上毫无厌烦之色。
他摸了摸下巴,道:“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压低声音道:“我要二百两银子。”
“嗯?又要银子?”
“别这么大声,我几时问你要过银子来着?这又字从何说起?”
“这两个月,你前前后后已经在各分坛取走了一千多两。”
“沈伯伯,别这么小气嘛,咱天音教又不缺钱。”
“哼,钱是小事,问题是你拿了钱四处乱跑,到处惹事,祁教主十分生气。”
“好了,好了。我的好伯伯,就这一次,行不行?”
“哎呀,其他事都可以,唯独这事不行。你爹特别关照过了,各坛不能再给你银两,否则重罚,你就不要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好不好?”
“你给不给?再不给我先揪掉你的胡子。”
“嘿……撒手……快撒手……疼……”
她忽然松手,鼓掌一笑道:“沈伯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那人摸着下巴,嘀咕道:“你这孩子,下手真重啊。”
她格格一笑:“侄女一时冲动,给你赔罪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
“我说,唯独这事不行。”
“不对,不是这句。”
“其他事都可以。”
“哈哈,就是这句,就是这句。嗯……我现在让你把店里的事都交给我打理,你先回去喝茶罢,明日再来店里,今日便由侄女代劳了。”
“诶,你这孩子,真是胡闹。”
“你想耍赖是罢?刚才你明明说过的,除了不给我银两,其他事都可以答应我。你这一把年纪的,竟要出尔反尔?说出去可是有损你老人家声誉啊。”
那人急道:“这个……”
她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还赖在这里干嘛?”
那人急得团团转,忽地心中一动,忙向一旁的伙计挤眉弄眼。
那伙计略一思索,便即出了店门,飞奔而去。
那人堆出一脸笑容,道:“莫急,我老人家忽然口渴得紧,喝杯茶再走不迟。”
他说着便坐了下来,慢慢悠悠地沏起茶来。
她也不去理他,朝店内喊道:“管账的去哪了?快出来见我。”
那人笑道:“管账的去粮仓了,一会才能回来。”
“那账房钥匙在哪?”
“自然被他随身带走了。”
她满脸失望之色,气鼓鼓地坐到一旁。
那人得意地泡了一壶热茶,道:“侄女,要不你也来一杯?”
她气道:“不喝。”
那人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慢喝起来。
过不多时,门口走进一名手提长剑的年轻人,个头不高,身子壮实,见了祁妙菱便兴奋地叫道:“二师姐,你果然在这。”
她正埋头沉思,猛然间听到身后的喊声,吓得尖叫一下,跳了起来。
那年青人长得虎头虎脑的样子,此刻正站在那里傻笑,憨厚的表情有些可爱,就似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见了师姐后那高兴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她刚要发火,见了对方那副笑呵呵的傻样,气便消了一半。
那年青人朝她作揖道:“见过二师姐。”
她不悦道:“你大师姐又不在这,干嘛叫我二师姐?”
那年青人微微一怔,忙笑道:“师姐息怒,小游知错了。哎呀,几日不见,师姐越发英气蓬勃了,剑法肯定又精进不少,我是越发望尘莫及了。”
她笑骂道:“滚,少在这里贫嘴。诶……乐游,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抓了抓脑袋,嗫嚅道:“诶?我怎么会在这里呢……那个……哦,想起来了,是师叔让我出来抓……那个寻你回去。正好路过这里,就来瞧瞧,不小心撞上的。”
她想了想,道:“不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忽地眉毛一拧,走向那商贾道:“好啊,肯定是你,刚才那伙计走得匆忙,是你让他把这家伙喊来的对不对?难怪刚才一个劲地使眼色。”
那商贾吓了一跳,忙捂着下巴,全神戒备地躲了开去。
乐游忙道:“师姐,咱不管我是怎么来的了,这连我也忘记了。你看啊,你在外面都玩了几个月了,也该玩够了不是?师叔他老人家可是天天都想念着你哩。”
她忽然心中一动,已有了计较,一把扯住乐游便往外面走去:“回去也行,不过得先填饱肚子。现在我饿了,先去大吃一顿。”
乐游大喜,忙道:“没问题,这个没问题。”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师姐突然这么好说话,当下爽快地跟她出了米店。
那商贾见二人离去,如释重负般靠在墙上,喃喃道:“谢天谢地,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