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着大家一一报备着自己的行程,经过了简单的商量,最终还是选择暂时不告诉他们自己返乡的消息。我想给白教官一个惊喜,让她在最辛苦、最需要人关心的一天里见到我,见到我们。
快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接近晚上七点,小予之早就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而闹个不停了。
“我带予之回去,顺便把行李送回家里。你们先去医院看二姨吧。”在正事儿面前,程梓桐终于变得靠谱起来了。他知道我想让猴子陪着,就主动揽下了其他任务。
在医院门口,我快速地给白教官挑了束花,一路小跑地到达了病房门口。敲开门,白教官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期待许久的笑容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她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这语气里面没有惊喜,反倒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
林老师看到我僵住的笑容,赶紧把我手里的花接了过来,又让我和猴子在床边坐下。
“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回来了吗?你是不知道自己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吗?”我没想到她真生气了。听到她这样说,在一旁聊天的林老师和猴子也看了过来,房间里瞬间一片寂静。
“妈,我想你,我担心你。”我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小声解释着。
“我又没什么事儿,你瞎担心什么啊!”她皱起眉头打量着我,又翻了翻我的袖口,说,“你不知道南北方有温差吗?还穿这么点。”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卫衣套着夹棉风衣,确实有些冷。但这是我就临时回家而言能找出的最厚装备了。
“木喜,孩子因为着急回来才没来得及拿厚衣服,你别说她了。”林老师走过来想为我打个圆场。然后又对猴子说:“等下你俩回去的时候记得提前打车,别在外面冻感冒了。”我和猴子都赶紧老老实实地点头,立刻顺着“台阶”往下走。
“有人让她急急忙忙地往回赶了吗?林旖晴,需要你围着我转吗?她自己回来就算了,还带着所有人一起回来?一天天连自己的事情都安排不好,还好意思从那么远往回跑!”白教官并没有结束上一个话题,仍然在批评我。
“二姨,是我们想和格格一起回来的,特别担心您,所以想她马上就回来,她在路上都急哭了。”猴子注意到了我满脸的委屈,也开始帮我说话。
“林旖晴,一点儿小事儿就急成这样,那以后你进入社会还能活吗?”白教官继续“补刀”。
猴子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回应了。
“那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被骂的我,终于忍不了了,说完就转身走出房间。
在门被关上的前一秒,我听见她说:“那你最好今晚就回学校好好复习去。”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眼泪汹涌而出,边哭边给程梓桐发了微信:你别来了,她现在就会骂人,别过来找气受了
屋里,猴子发觉了我极为糟糕的心情,连忙追了出来,把我带到了走廊的尽头坐下。“好了,还真难过上了。”他给我擦掉眼泪,安慰道,“二姨今天刚生完宝宝,情绪肯定有波动。她一看咱们在这么冷的天里还要回来,而且快期末考试了,肯定着急了,一着急才说了点气话,小格格不难过了好不好?”
“我以后都不要回来看她了,以后我都不管她了!”我靠在猴子怀里,继续赌气。
“哎呀,二姨她也不是故意的啊。你都不知道,想当年我妈刚生完予之的时候,看见其他人都和颜悦色的,就天天训我,那段时间我连呼吸都能惹她生气。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说好就好了。”他捏了捏我的脸,声音很柔和,“这在你们医学生眼里,是不是就叫孕激素和雌激素的波动来着?那你们医学生不管她,别人说了就更不算啦。”
我把头闷在他敞开的羽绒服里,轻轻咳嗽了两声,没说话。
“谈恋爱真好,伤心了还有人抱着。”是林老师的声音。
我拽着猴子的卫衣,草草地擦掉了眼泪,倚在他怀里转过头,早已习惯了林老师的调侃。
“闺女,进去一趟呗,你妈妈说要和你道个歉。”林老师说。
“您这这么快就劝好了?”猴子对林老师的“调解效率”感到非常震惊。这才刚刚过去了五分钟左右!看来,林老师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进去干嘛啊,听她没完没了地继续训我啊?”我还在担心白教官会没完没了地“借题发挥”,那样的话我非得疯掉不可。
林老师帮我理了理帽子,说:“你爹我跟你保证,她肯定是想真心实意地和你道歉。我俩刚才都谈好了,其实她是怕因为自己把你们都折腾回来耽误学习。她这人啊,就怕给别人添麻烦,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
我撇着嘴巴没说话,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往病房里走去。我当然知道白教官没有恶意,我也能够理解,在产后这个特殊的时期里她的情绪波动,刚才并没有怨他,刚刚也仅仅是有点伤心而已。
“你真的没骗我?”走到病房的门口,我再次回头看向林老师。
“没有,你就放心地进去吧,你俩好好单独聊一聊。我先带俊曦去看看薄荷。”林老师目送我进了病房,转身带着猴子去了薄荷所在的保育室。
我打开了病房的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来,格格,坐这儿来。”白教官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对我说。我坐过去,看了看她,依旧没说话,低头抠起了病床床单边上的线头。
“格格,妈妈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想让你赶半天的路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她拉着我的手,打破了僵局。
“可是我担心你,想回来陪着你啊——”我听出刚刚经历了剖腹产手术的她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又回想起刚才她对我一系列的训斥,以及自己摔上房门前说的那句“以后再也不回来”,感觉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我明明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刚才是我不对,当着他们的面还一直说你。你爸刚才也说我了,是我没调整好情绪,我以后一定注意,你能不能不难过了?”
“我不想你说你用不着我陪着……”我说着,侧着身子把头搭在了病床边上。她听到了我抽泣的声音,慢慢坐起身,把纸巾递给我。我见她坐起来了,来不及擦掉眼泪,就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扶了住她
想到自己这一天以来的紧张和牵挂,想到自己恨不得通过任意门瞬移过来陪着她的种种急迫,我真的觉得好失落。在我眼里,别人的话说得或深或浅都没有那么重要,自己也曾有无数个能忍住委屈的瞬间,可她是我妈妈呀,为什么要那样说我……
“格格,我刚才说的是气话,那话一说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结果一时半会儿没想到怎么跟你解释。我怎么可能不希望你陪着我啊。前几天我还跟你爸说,要是宝宝出生的时候格格在我身边就好了呢。我以后不说了,你乖乖的,别哭了好不好?”
白教官很少见到我真正委屈到崩溃的样子,当然,我也很少见到她眼眶发红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早就不委屈了,只是端着面子不肯说出口。刚才我在想——如果以后轮到我生了宝宝,躺在这个病床上,我的表现恐怕还不如她呢!她起码还会跟我道歉,我说不准就直接用一句“滚蛋”把别人打发了。
“其实我没生您的气,我回来没有跟您说,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还在眼眶里面打转儿,但没有落下来。
“好了乖乖,妈妈知道了。如果不去考虑别的事儿,那你能回来真的是一件最让我高兴的事儿了。”
我向前倾过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开伤口,抱住了她。
“去看弟弟没有?”她说的就是林薄荷了,“薄荷”这个小名是我取的,记得当时刚开学,我就特别喜欢中药课本上“薄荷”这味药——性味辛、凉;归肺、肝经;疏散风热,清利头目,利咽透疹,疏肝行气。听起来就是一味清凉爽口药,正适合当时夏末湿热不爽的天气。因此,这个小名便确定下来了。
薄荷的大名——林知许,是林老师早就取好的,取“知书达理、许诺有信”之意,又与李清照笔下《永遇乐·落日熔金》一词中的“春意知几许”相应,原本是要契合白教官正处于春季的预产期的,谁知道薄荷这家伙太着急,居然早蹦出来了几个月。“算了,不改了,我可不想再废一遍脑细胞。”林老师在家庭群里傲娇地说。
当我到保温箱前的时候,林薄荷正在里面呼呼大睡,虽然瘦瘦小小的,但长得也还算得上可爱。哪怕只是隔着玻璃看看他,我也能够想到三年、五年、十年以后,他给我们几个人当“跟屁虫”的样子。
“他可千万别像程梓桐那么欠。”猴子给林薄荷拍了几张照片,期许着。我朝着林薄荷比了颗心,小声说道:“姐姐和姐夫要走了哟,拜拜了小宝贝儿!”
猴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快步追上了我的步伐,大喊:“格格,我能转正了?你刚才承认我是薄荷的姐夫了耶!”
“在医院里,注意肃静、肃静。”我把一根手指竖在他的唇前,说。
“天啊!我真是……我何德何能啊我,谢谢夫人赏识,我以后一定继续为您效劳,当牛做马,在所不辞!”他确实把声音压低了,不过还是流露出了很兴奋的样子,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还什么何德何能啊,就凭他陪我在2024元旦假期,折腾这么一大圈迎接了林薄荷这个“新生”,难道还不够吗?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们亲爱的小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