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未嫁,是一个性格活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喜怒衰乐都要找人述说,要人分享。而他作为萧将军的副将,常随将军来府中议事,是一个不多言,行动有度的谦谦君子。
那时,她很喜欢拉着他,让他讲战场上、军营里的趣事,让他教她骑马射箭,她也会给他做好吃的,弹琴给他听。她感受得到他剑气中的无奈与悲壮,他听得懂她琴音里的深情与不羁。
他们有相同的爱好和审美,有共同的秘密和畅想。
那时的他们是单纯的,快乐的,幸福的,那一段时光的每时每刻都牢牢地刻在内心深处。他几乎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会分开。
然而,那些刻在内心的美好记忆,却最终成了他们爱情的墓志铭,在每一个凄慌的夜晚,池方正都会来到墓前,用手指一笔一画地抚摸,直至鲜血淋漓。
她很快被父母安排进了宫,成了皇后娘娘。当她得知父母的安排时,她也并没有激烈的反抗,反而很平静,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其实,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享受那样的富贵荣宠,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很清楚她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她是一个头脑冷静清醒之人,决不是外人看到那样天真不羁。她很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只是,她如何能真正甘心。
出嫁前的那晚,她约了池方正在园中相见,将自己亲手做的书签送给他,并要了池方正常挂在腰间的一方玉佩。
“方正哥哥,以后可能再难想见,这两样东西就算做个纪念吧。生在这样的家族,我也有我应尽的义务与担当,虽有万般不甘,却也无能为力。”萧玉音看着他,泪早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方正哥哥,对不起!忘了我吧!”
夜色黑沉,玉音极力忍耐的哽咽声,显得尤为清晰。
“方正哥哥以后若是娶到可心的姑娘,也让人来告知我一声,让我放心。”话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了,将脸背过去。
“只是,以后再有不开心的事,要向谁述说呢”,萧玉音挂满眼泪的脸上勉强带出一丝笑,“方正哥哥,以后,你要保重自己,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哥哥他……需要你。”萧玉音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猛转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站在当地,池方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远去的玉音,摩挲着手中的书签,只能任由泪水冲激而下。
远处,寒鸦惊起,仓皇失措地四散逃去。
此刻,他再次摩挲着手里的书签,一遍遍地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彼时,他能说什么呢,他既不能说,玉音你别嫁,等我来娶你,也不能说,玉音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出这个牢笼,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他不能,他何尝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他却根本不能也无力改变这个结局。他只能在快乐的时候,不去多思多想,尽情感受这短暂的欢愉罢了。便如溺水中的人,明知道最终的结局便是沉下去,却也还想再挣扎一下,享受那片刻呼吸的畅快。
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很清楚,池方正虽然也出生官宦之家,但到底他的父亲只是礼部从六品员外郎,官职低微。而且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出使魑国遇难,从此家道中落,他的母亲带着他艰难度日。就是从那时起,他立志要做一名征战杀场的将军,保家卫国,替父报仇。于是他不顾母亲的反对,投笔从戎,从一名普通的士兵一路拼杀,成为了萧玉声最得力的副将,也成为了萧玉声肝胆相照的兄弟。
常到萧府的日子,是池方正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萧家那位明艳开朗的小姐,是他刀尖嗜血的生活中,心中最安静柔软的部分。他虽然自小受父亲和家庭的影响,温柔谦和,面若旭风,但这么多年,其时他的内心早已练的坚硬如石,锋利狠辣。而唯有面对萧玉音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每当看到她,封闭在内心的情感就会不自觉地走出来,主动去迎接那缕温暖的阳光。
可是,她却嫁了,新郎不是他,是他们的新皇,为了巩固萧家的地位,维系萧家与冯家的关系,让皇帝放心,也让萧家放心,皇上娶了萧家的玉音,玉音嫁了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一个政治联姻,一个新的联盟,一个让朝庭与天下都放心的结合。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冯直、萧玉音、池方正,包括萧玉音的父母。女儿的心事,萧大人夫妇又何尝不知,又怎会不心疼,但是,家族的使命一向远远大于个人的荣辱,心疼也只能忍着。
很快,池方正跟随萧玉声镇守南疆。
从此,高山流水,天涯陌路。
自此,他们竟然一次也没有再见过。
兵士已经扣门多次,晚膳放在门口已经凉透,他却一点也不想说话不想动,任凭兵士在外唤他。过了很久,他才打开门,让兵士把晚膳拿走,并吩咐道:
“向大都传书,让天启把近期京城诸事尽数报来。”
冷风扬起他鬓角发丝,他打了一个寒战,这才发现,已经三更天了,他竟然这样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