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说的不一定对,各位只是随便一听做个参考便是。”
会议室里陷入新一轮的沉默,沙罗深吸一口气,随即继续说下去。
“我对智械叛乱的原因大致有一个猜测,说到底就是基因型的改变。人工智能技术在进入黄金时代之后一直是使用基因认证进行操作,在座的各位可能不记得了,但最后堡垒号的智库史书里有提及,在我们出发的那段时间,人类世界就已经开始了名为‘基因遴选’的基因改造活动。”
“这个活动最初旨在挑选一些性状优秀的基因进行传播,以达到比如让人长得漂亮,或者更容易产生肌肉,亦或者规避某种病毒的效果。这项实验的初心是好的,但从研究人员到受试者都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遴选过的性状固然可以规避某些疾病,但它们对其他不断迭代疾病的抗性就会极大降低。这些被人工组合的基因不具备自主升级的可能性,于是,在我们出发之后不久,人类世界爆发了数次大瘟疫。”
沙罗打个响指,早已在智库中将相关文献翻找而出的安妮迅速地将它们通过长桌上内嵌的全息投影设备呈现在与会各席的面前。
“这些信息来自于出发晚于我们的远征舰队‘日曜’的共享,日曜舰队出发于大瘟疫之后,他们向我们的共享似乎有所保留。我并不知道之后基因遴选项目的情况,但现在看来,这个项目应该不仅没有停止,还越发失控了。”
沙罗话音落下,理事会的十三席中,除去卡洛斯和吉欧迈恩对这些事有相当程度了解的,以及22.03.99这种本身就承载着舰队全部历史的赛博人之外,其余包括第四席第五席在内,对这种并未亲历过的事都不甚了解。
理事会阅读着安妮所挑选出的相关文献记载,温习着他们从未深究过的历史,对现状生出一些思考。
“虽然这么说很无情,但智械叛乱也许真的只是后人的咎由自取。我在格拉诺夫星所遇到的那两个一眼便知是改造人的参谋长和将军,甚至被我处死的那个蠢蛋行星总督,他们的基因型都存在明显的不正常。我不知道这种异常已经堆叠到了什么程度,也许他们跟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种族了。”
“老实说,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宁愿这种假设只是我悲观的幻想,但如果它变成了既成事实,我也不会就此停下,我将从零开始,一砖一瓦一点一滴的重建人类文明,哪怕这会耗费成千上万年,我也一定会这么做。”
“我绝不会让人类文明在我的手中,在我的面前消逝。过去的两万五千年里,我已经失去了无数东西,但文明从来不会,也绝不会是下一个。”
在沙罗这个活了两万五千年的老怪物身上已经很难见到明显而强烈的情感,但在此刻,他如同一座苏醒的火山,沉默而暴烈的喷发着灼热的熔岩,随时会吞噬一切阻挡在他面前的事物。
一时间,会议室的环境突然又因为沙罗喷薄而出的情感而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的安妮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而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续了大约半分钟不到,就以沙罗重新在脸上明媚的微笑作结。
“言重了,实际上情况远不到这么严重。就凭现在地球,或者应该叫‘神圣泰拉’上坐着的那个黄色大家伙,就足以保证人类帝国的存续了,我只是想要,或者说需要,让人类文明延续的更体面一些罢了。”
“好了,就这样吧,说这些话已经耗费了我接下来三天的声带储备,而且似乎还有些离题了。这次会议的总结我会让安妮整理一份发到你们的通讯终端上,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理事会座下的十二席不多言语,只是沉默的用各自的手段向首席示意疑虑已经得到解决,并遵从首席的一切指令。
焚风舰队的最高会议一直是这样,就算与会过程中吵的把最后堡垒号的舰桥从船身上铲出去,等到最终得出结论时,参会的十三席仍然会通力合作向最后敲定的方向前进。
不必担心什么因个人意愿受阻愤而暗中阻碍团队的愚蠢桥段的发生。焚风舰队纵横寰宇两个万年,能在理事会中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因私废公。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黄金远征舰队之间彼此因为矛盾难以调和而闹到兵戎相见,舰队本身也不会出现任何来自内部的叛乱。
毕竟,这样的事曾真实发生过。一万三千年前,因为某些秘而不宣的原因,远征舰队‘日曜’与远征舰队‘九渊’彼此之间爆发了战争,这场发生于银河系东南方向河外星系某处的战争直接导致了九渊舰队的覆灭,而日曜舰队也元气大伤,并在一千五百年后失去音讯。
在那场令人惋惜的同室操戈中,就是因为无人愿意承担“叛徒”、“屈服者”的骂名,才最终导致双方怨恨愈积愈深,直至积重难返,最终滑向毁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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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留一下。”
愿意在最后堡垒号上散步的以及平时常驻旗舰办公的理事会成员从会议室的大门鱼贯而出,而懒得走路的干脆就直接启动传送从会议室里消失。等到理事会的一干大人物们走完,安妮正想回房间整理这次会议的概要,耳畔却突然传来沙罗的声音。
“怎么了,大人?”
安妮回过头来,发现沙罗正坐在桌首的那张椅子里。在先前的整场会议中他几乎从未落座过,此时会议室中剩他独自一人,莫名的,安妮竟觉得那贯穿自己全部人生的伟大身影有些萎靡。
“坐吧。有些问题,我想和你探讨一下。”
“你说,我是否还有回到家乡的必要呢?”
对于安妮那谨小慎微甚至有些自卑的性格,沙罗自然是无比清楚的,所以他开门见山,完全不给她回避这个问题的机会,同时也把自己从格拉诺夫星一行之后一直积压在心中的郁结和盘托出。
安妮乖巧的坐在沙罗为她拖出的那张椅子上,在三分钟前那还是第二席的位置,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权力顶峰。而现在,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坐下,落座在沙罗身边近在咫尺的位置。
安妮自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她整整头上白色的三角耳朵发夹,又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橘色长发,像个小学生一样调整姿势,把双手放在腿上端正的坐着。虽然不明白沙罗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千人千面的问题丢给自己,但眼见着是无法回避,她也就只能镇定心神,勉力思索着给出回答。
“我觉得…依我拙见…总是要回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