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已经走远的沧涴,最终定格在一袭墨色长袍的临渊身上:“皇兄。”
临渊微颔首:“扶楚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扶楚是临淮的字。
瑾王临扶楚自十五年前那场意外之后,便鲜少出现在人前,素日里进宫更是少见。
临淮修长苍白的手轻拢在宽大的天青色广袖下,沉吟道:“过些时日便是母妃的忌日,扶楚想回淮州一趟,祭拜母妃,故而今日来请示父皇。”
十五年前,季贵妃殁了之后并未葬在文桓帝的秦陵,而是得到了文桓帝的恩准,送回了她的故乡淮州安葬。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耽搁扶楚了。”临渊走过临淮身边时,微顿了片刻,“夏日至,父皇近来心情不虞,扶楚还是思虑清楚再去请示不迟。”
季轻瞧着临渊墨色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方才压低了声音对临淮道:“主子,太子殿下可是起疑了?”
临渊话里的提点意味显而易见。
临淮指尖摩挲过古朴的轮椅扶手,指腹下的触感冰凉而又纹路分明,耳畔飒飒的风声还未止息,他敛眸笑道:“临渊并不多疑,更何况他很清楚,我不可能威胁到他。”
忽而,临淮掩唇轻咳了两声,风声戛然而止,那轻微的咳嗽在一片寂静中便显得尤其刺耳。
季轻捏紧了手中的竹骨伞,眉峰拢起:“这趟南下可要携沧姑娘一道?”
主子身中的“胭脂雪”无解,但每月十五可以服用药人心头血之法缓解疼痛,延长寿元。只是药人的制成太过不易,这其中的不易并不在于炼制药人的药师,而是在于药人本身。入药者,不仅需要骨骼经脉合适,更是需要有坚韧的心性,只因被制成药人的过程极其痛苦,入药者的意志稍有动摇,便可能死于剧毒游走经脉骨骼之中。十多年来,真正养成的药人,也不过太子妃沧涴一个。
主子身上的胭脂雪也仅有太子妃沧涴心头血可以暂时缓解。
胭脂雪,一个极美的名字,然而却是真真正正,世所罕见的剧毒,因中毒之人毒发时面色苍白如雪,吐出之血却嫣红娇艳,恰似染上胭脂的雪而得名。
“不必。”临淮看了眼高悬的日头,那一轮刺目的光亮斜斜地藏在重重竹翳之后,须臾,他古井无波般开口,“月圆之日方过,你派人去取一些太子妃的血即可,我自有法子存放。”
季轻正欲开口,又听得临淮嘱咐道:“切不可惊扰了东宫十率。”
东宫十率平日里负责保卫东宫安全,战事起时则可直接披甲上战场,便是对上边疆蛮夷,也能以一敌百,乃是真真正正的精锐之师,直接由太子临渊统辖。
“可沧姑娘若是不同行,主子您身旁根本无人照料。”季轻犹豫。
主子平素并不喜旁人近身,便是太子妃沧涴,也不过是在他毒发时才得以与他靠近几分,因而也是由她照料神智不醒的主子。
“我自有分寸。”临淮指尖轻扣在轮椅上,狭长的凤目里是无情无绪的冷,“记住,她已是太子妃,再不是你口中的沧姑娘。”
季轻对上那样一双眼,背脊立时蹿起一股凉意,那凉意顷刻之间游走至全身,冻得他浑身发寒,他不敢猜测心里那个念头,颤抖着跪了下去:“主子,沧”在临淮漆如玄夜的眸光里,他不得已改了口,“太子妃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敬您为父,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太子妃多加思虑啊,如今太子殿下虽是不愿纳新人,可再过些年呢?谁人能保证太子殿下不对第二个女子动心?太子妃那般要强,与丞相府又并不亲近,定是不愿意借助丞相府的势,介时,谁又能为太子妃做主?”
季轻眼中的惊骇太过明显,临淮看得分明,却并不点破。初夏的风拂过,微凉,他拢了拢宽大的云袖,缓缓道:“我会亲自为她扫平一切可能的障碍。”这是他对她当药人苦痛多年唯一能给予的补偿。
婆娑的竹影斑驳在临淮天青色的衣摆上,倚叠如云,光影交错的边缘,临淮脸上的神色疏冷如许,一叶绿竹坠落而下,隐匿了他眼里交织的闇色。
季轻心里的凉意更甚,身中胭脂雪者,便是得到药人,也从未有活过三十之人,主子如今已是二十有六。
宗亲大牢
临祈微阖双目背对牢门而立,眉宇紧锁,宗亲大牢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自是干净整洁,比京兆府大牢好上不知凡许,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忍受。
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闭上眼不看便是。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临祈缓慢地睁开眼,宗亲大牢归太子临渊管辖,并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临渊也一向克己律人,从不纵容徇私。
沧涴在临祈看过来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