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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旧案重提

老城的内城,位于城郭中轴线稍北的中心位置,是泗州州衙的所在。其中,南城门楼开在复郊街上,是内城的正门,本地人也惯称作“州门”。州门之前,另建了两座亭子,左侧的名作“宣诏亭”,右侧的名作“班春亭”,用于州衙张贴发布各类诏令、告示。等闲人士来州衙拜访,大抵都得在这两座亭子跟前下马车,改步行进入州门。大门背后,是由青石板铺就的一处广场。因是地方衙门,免不得因陋就简,这广场便向来是一处多用,譬如设坛祭祀、校阅兵士,不一而足都在此处。广场的东西两侧,分布着幕职官们的公事厅,签厅、推官厅、司理院、盐酒税、军资库……诸如此类。广场的另一头,居北面与州门正脸相对的是仪门。仪门的后头,则是设厅、通判厅这些要害官廨的所在。正所谓,甭管外头如何喧闹,总要仪门里发了话,是非曲直才作得数。

许任愚办公的签厅位于前庭的东侧,仪门的斜前方。自打清明休沐过后,谢承宗到州衙里回拜了一趟,他这官廨便热闹了起来。起先是寓居泗州的几家高门大户陆续来访,随后本地的望族们也派了人来建言献策,其他方面还有诸如下辖各县、本地行会代表等,各路人客流水似的数也数不过来。陡然冒出了这许多的人气,任愚惊异之余不免咋舌,私下里对明东感叹道:“好一个谢家!竟是这样的一呼百应!”明东听了,挑着眉,煞有介事地道:“可不是么!这些天,好像衙里的几位押司也都在掐着手指头算人头呢。”任愚笑道:“你这又是去听了什么闲话回来?”明东笑嘻嘻的作了个揖,道:“官人明察,可不是我想去听闲话,是这闲话呀,它非要往我耳朵里钻。听押司们说,城里头跟谢家走得密的,都是晚近侨居州里的门户。本地的老姓儿们,似有自己的讲究。两边的人暗自较着劲,平日里不大往来哩。清明前,官人去了一趟谢家,回来的时候,他们又是派车马送,又是赠了您好些个书。事情传出去了,那些寓公们能不派人过来走动?他们一动,本地的老姓儿们自然就坐不住了,也来争您的偏爱。押司们说,是这些大户把咱们衙里跑热了,叫旁的人瞧在眼中,就来都抢着烘暖呢。”任愚抿着嘴,不再作声。一呼百应也好,各自成势也罢,总之一动牵八方是错不了的。有了这样的体会,再接到谢家的拜帖时,许任愚便算着日子将当天上午的安排空出来,专门等着应酬这尊本地佛。

这日一早,谢承宗照母亲的吩咐,陪着章敬坤与魏知非吃过了早饭,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直奔州衙。一进签厅,迎候在大门口的押司立刻满脸堆笑的赶上前来向承宗问安,说自家大人早已在内堂备好了茶水,只等着他来。承宗听了这话,心里的傲气不由得更盛了几分,随口应了那押司一句,便大踏步的带着魏章二人往内堂去。待见到了许任愚,稍替两边的人作过引见,也不等别人请,径自就择了位置落座。“签判这几日可还好罢?现如今汴河通航了,州里怕是一刻也不得闲。光这一两个月,西北边不是攻城池就是筑堡寨,粮草、兵器、布帛、药材,样样赶着北运。操持起来,都是些费力又不显功绩的活儿。想必累坏你了!”谢承宗的语气轻快得似一只点水的蜻蜓,意欲触动水面,可又生怕靠得太近,沾湿了自己的身段。

许任愚道:“有劳谢大官人惦念。重担都是吕知州同廖通判扛着,到我这一层,再累也不过是恪尽职守,比不得上头的大人辛劳,更不敢觊觎功绩。”

“你这话可错了。保住了汴河的运力,你便是有功的。这一节,别人家或有那看不清的,我谢承宗却是第一个要请你吃酒——拙荆的叔父同大哥此刻正在泾原前线,其他姻亲里,也还有在熙河一带效命的。你可莫要看轻了自己的劳心劳力!虽说务的都是琐碎事,可一桩桩、一件件的,处处都关系到前线的军心呐。”

许任愚听见这几句居高临下的捧赞,只觉得心跳猛然变得迟滞。驻守在熙河的姻亲?那不就是姚家么!自去年初起,为了争夺天都山一带的控制权,宋军与西夏博弈至今。双方征兵调将,大小冲突不断。其中,位于熙河路的宋军,以兰州为据点不断向外拓展,从西南方威胁西夏的右厢军。这期间,姚氏一门屡立战功,前后俘虏的西夏兵不下数万人。恍惚间,谢朴怡的身影又云彩似的停在了任愚的心头,投下的阴影罩得他脸色都黯了。章敬坤瞥见这情形,以为是谢承宗的话惹了他不快,便剪断话茬奔正题,道:“拣了这时候来叨扰,我们三家也是不得已,还请签判多担待。眨眼的功夫,一整年都快过去了,凶手依旧逍遥在外。若是到了六月还没些进展,我们做儿女的哪儿有脸面上坟祭拜?签判有心,前不久还专程到孟霄兄的家中走了一趟,这些我们都晓得。只是……只是这案子拖到如今这个地步,光靠州里怕是力有不逮,我们三家想自己出面,替州里分些担子。”

许任愚早几天就已从吕知州那儿接获了风声,故而这时听到章敬坤说他们三家要有所行动,倒也泰然自若。无论如何,既然苦主们自请出面,州衙方面是断没有拒绝的道理的。他因此当机立断,摆出卷宗来,将案发以后州里的种种努力和盘托出。

敬坤默默听任愚说了半晌,末了,迟疑道:“在下鲁莽,有一事想斗胆请教签判。”

任愚摆了摆手,道:“无须拘虚礼,你但说无妨。”

敬坤变换了语气,肃然道:“会不会是先前马家的案子另有漏网之鱼,侥幸逃了去,便又在谢宅犯下了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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