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皇后胸中一震,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答道:“佑安王毕竟是陛下的亲弟弟,这么多年,也受了那么多苦……”瞄了一眼南宫诚的神色,林皇后戛然而止。
空气都在那一瞬凝固了,林皇后的心脏都快挤出嗓子眼了。
“是啊,毕竟是朕的亲弟弟,”最后的回应里,还是忏悔占了上风,“再怎么说,也是身体里流着同族血脉的亲人,何必再去苦苦相逼呢?”南宫诚叹了叹气,思量片刻道,“元渚,传令下去,说行宫大火案由用火不当造成,佑安王……逝世,依制厚葬,行宫所有侍从守墓三年。但是一定要记住,办得不要太醒目。否则,就连挽回的机会都没了。”
身为大总管的元渚公公也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手足间的争斗,永远都不会停息,倒不如永远地离开,去做一个平凡人。
林阶告退后,南宫诚还是凝神思索,不停地望着卧房里悬挂着的一把折扇。
那是南宫诚嫡子南宫硕的手笔,扇子上尽是小小孩童的涂鸦,画着七零八落的梅花。
可是回忆起自己最初学扇画的时候,凑在身旁给自己递水端茶的那个小弟弟,难道不是曾经最最宠溺的那个南宫冕吗?
少时的光阴还在昨日,可是……
回不去了。
那有长兄庇护父母疼爱的日子,早就过去了。不知不觉间,身上的担子,就已经是整个天下苍生。
虽说忌惮永远存在,那满心的愧怍感又怎会真的没有?!说好会照应兄弟一生的,可是现在,却彼此互相逼到了绝境。
“林皇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无情?”南宫诚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的表情。
“……”林皇后没有应答,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很细心地擦拭着南宫诚滚烫的前额和额发。
“玖儿,”南宫诚又突然轻声唤着林皇后的闺名,“是朕错了,对不对?”
一连串的疑问,惹得林皇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既然不知怎样回答为妙,那倒不如不要答。
思量着答话,林皇后极速运转的大脑突然灵光一现。
“陛下也不用过多纠结王爷是否有意放火,这般愚昧、一眼就看穿的计谋想来也不是他的手笔,估计是哪个奴才的鬼主意。陛下若是心怀愧疚,倒不如索性不要再查了。江山既定,又何必多虑呢?”
林皇后温和的言语间尽是宽慰,想想倒方舒心不少,其中的道理,也是那么简明。
既然给了彼此退路,那就放手吧。
愧疚,又很犹豫,被权势蒙蔽了本心,又在这场大火中隐约醒悟。这般矛盾又复杂的情感,留存在心里,实在是一种祸害。
放不下贪恋高位,嗜权,疑心……这样的南宫诚,却又要努力逼着自己成为一代明君,那结果就是把自己拖入深渊,陷入混沌,迷失自我。
表面上的贤明,的确是自己的梦想,可是骨子里的多疑担心,总是难以摆脱。
这份隐而不发的性格,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是时候给自己解脱,也是给旁人的自由。
放下,其实也很难。
但是在愧怍感满溢的现在,南宫诚努力去做了。
作为哥哥,还是想对外找寻弟弟的踪迹,但是被林皇后制止住。
下落不明,也许不是一个坏消息。或许宁静的生活,才是南宫冕真正需要的。
况且已经对外宣称南宫冕的死讯,不到不得已的地步,还是不要行动。
从初春到深秋,南宫诚都没能够释怀。那样复杂的心,始终纠缠着。
他也无法知晓,自己的弟弟是否还活着,他过得好不好。
众生百态,冷暖自知。
路上的苦难,也不能替他承受。
可谁又是不痛苦的呢?
连最平凡的生活,南宫诚都没有。
宫里的月,格外的明亮,皎洁、明媚,与之相反的,则是南宫诚的失落与孤独。
独自站在后花园的高楼中,忧伤地遥望着那天。
他也不知道,同一片夜空下、同一抹月色中,三个本该挽手的人,在各处思念着彼此,思念着过往。
携手共度的时光,就算每日如临薄冰,抱团取暖也是那么值得回忆。
那些温暖又艰难的岁月,才是真正令人值得回味的。
或许,只有过去了,才真的懂得珍惜。
那夜那月,格外明亮。